05 铁勒双雄恩仇录

薛延陀可汗乙失夷男与契苾何力之间的故事,要从很久以前开始说起。

那时他们都还是孩子,铁勒人世代居住于漠北,是突厥人的近亲,有薛延陀、契苾、回纥、仆固、拔野古、同罗等大大小小十五个部族,到了乙失夷男与契苾何力爷爷这一辈,铁勒人自己建立了汗国,契苾何力的祖父契苾哥楞担任大可汗,实力居其次的乙失钵担任小可汗。

但是,不久之后突厥人征服了铁勒部族,铁勒人的汗国破亡,薛延陀和回纥等部一起归入东突厥,发配到北方作为东突厥人的屏障。而契苾何力的族人则归入西突厥,被流往南方,成了西突厥对吐谷浑作战的炮灰。吐谷浑衰落之后,契苾部又被西迁往西域,为西突厥人对抗那里的异族部落。

乙失夷男与契苾何力,都成长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最终成功突破身上的枷锁,带领着族人重新开辟了新天地。贞观四年(公元630年),唐灭东突厥,乙失夷男成为薛延陀的可汗,崛起于漠北;而契苾何力则趁着西突厥的内乱,带领族人踏上漫漫长路,从中亚的热海(今吉尔吉斯斯坦境内)一路来到了沙洲(今甘肃敦煌),投靠大唐,契苾何力也被封为左领军将军,与族人在河西走廊上安顿下来。

贞观九年(公元635年),唐朝灭吐谷浑。乙失夷男的薛延陀已经成了草原霸主,几乎占据了整个漠北;契苾何力则随唐军在吐谷浑立下赫赫战功。大唐天子对待异族将领,向来是以开放的姿态尽用其才,之前突厥的史大奈、执失思力就深受唐廷的重用。是金子总会发光,契苾何力也被天子李世民看重,让他做了玄武门的宿卫官,拱卫宫城安全,并且还将宗室之女临洮县主嫁给他。

乙失夷男的梦想,是恢复祖辈的辉煌,建立一个属于铁勒人的汗国。这几年来,唐廷开始旁敲侧击地针对薛延陀的崛起采取一些行动,但夷男并不想挑战大唐的权威,也自知没有这个能力。

对于大唐,夷男是心怀感激与向往的,薛延陀原本是漠北的小部族,饱受突厥欺凌,是大唐不远千里地派来了使者,册封夷男为可汗。夷男曾经在武德九年(公元626年)那次南下时,随颉利可汗的大军见过一次大唐,看着大唐天子在渭水桥头纵声大喝,如天神下凡,还隔着渭水眺望过长安城,这里的雄伟与繁华让夷男大开眼界,原来天下竟有这样强盛的国度,这样伟大的城池,这样令人敬畏的君王。夷男从未想过与大唐为敌,他的野心,是在尊奉大唐为宗主国的前提下,掌控草原的霸权。

短短几年时间,薛延陀在夷男的领导下快速地崛起,成了铁勒部众的领袖,称雄漠北,统领着二十万大军。夷男相信,突厥既然灭亡,大唐必定需要在漠北重新树立一个领导者,以薛延陀的实力,最适合担任这个领导者。但夷男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贞观十三年(公元639年)在长安发生了一桩突发事件。

那是突厥突利可汗的弟弟阿史那结社阴谋作乱事件,阿史那结社被唐朝天子任命为中郎将,由于心怀不满,便纠集宿卫中的四十几个突厥人,密谋趁着夜晚突入九成宫行刺天子,所幸阴谋提前败露,一场叛乱化为无形。阿史那结社虽然被杀,但天子却担忧起了身边的突厥人来,不久之后,任命李思摩(阿史那思摩)为突厥可汗,将灭国后移民到黄河以南的突厥人全部遣返至黄河北岸的漠南地区,还下诏告知夷男,以大漠为界,薛延陀管漠北,突厥人管漠南。

这让骄傲的夷男怒火冲天,突厥人手上有着铁勒人无数血债,好不容易打败了突厥人,这下居然要让他们重新回到漠南做主人?要知道,漠南的水草远比漠北丰美,凭什么战败的突厥拿好处,让薛延陀吃亏?更何况,被封为可汗的李思摩算什么东西?根本没有高贵的阿史那氏血统,有什么资格与自己并列?夷男原本打着将突厥人俘虏献给大唐的名号,提出要反攻李思摩率领的突厥人,但唐廷根本不予回应,还不停催促李思摩北上,派兵屯扎在边境,为突厥人撑腰。为了不与唐军发生冲突,夷男勉强咽下这口气,眼睁睁看着突厥人重获自由,回到了漠南的故土。

夷男是善于隐忍的人,当初已经忍了突厥十几年,终于等来了反攻的机会,此时夷男也可以再等,等到一个彻底赶走突厥人的时机。贞观十五年(公元641年),这个时机到了,听闻大唐天子抵达洛阳,即将前往泰山封禅,夷男认为机会来了:趁着唐廷专注于封禅大典,迅速出击,消灭漠南的突厥人。

这年冬天,夷男调动漠北各部二十万大军,以突厥人盗窃羊马为借口,大举南下。先头部队由夷男的儿子大度设率领(乙失大度,“设”是官职名,类似于左翼统帅),三万薛延陀主力部队为前部,五万其他部族联军在后方接应,只要大度设的三万薛延陀军首先击溃思摩的突厥军,各部联军就可以一拥而上,争抢胜利果实。

大度设率军一路南下,一直杀到长城脚下,却发现突厥人已经烧毁了牧草,早早地撤退,这让薛延陀人更加痛骂这些突厥人没有胆量决战。大度设派人登上长城,望着长城里面大骂李思摩,然而,大度设和薛延陀将领都知道,长城那边就是大唐的国境,不能再往南了。

就在此时,薛延陀人看见南边烟尘漫天,大队唐军正在往这里赶来,恐惧于唐军的声威,大度设不想与之交锋,连忙带人撤走。撤退的途中,问题出现了,突厥人烧掉牧草,坚壁清野,薛延陀人的马队、牲畜没有东西吃,粮草补给成了问题。向北行军几天,穿过白道,大度设终于抵达了诺真水,这片水源和河边的水草,略微给薛延陀大军补充了给养,所以大度设就决定在此休憩。但是没休息多久,唐军的骑兵就追了上来。

领兵的唐军主将是李世勣,副将是薛万彻,都是战功赫赫的一方名将,此时他们带着所属唐军骑兵,及部分突厥骑兵,共六千人,在大平原上摆开了阵势。“诺真水之战”就此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