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末的中原大混战,让中央王朝丧失了几乎所有地缘外交上积累的成果,之前在隋朝的大粗腿下瑟瑟发抖的吐谷浑,在伏允可汗的谋划下重建政权,并恢复了实力,占据了青藏高原东北部的广袤地区,还威胁着河西走廊通往西域的交通线。吐谷浑是鲜卑慕容部的后裔,伏允可汗趁着唐廷忙于统一战争之际,与南边的党项人部族一起,大肆骚扰唐朝的陇右边境。
陇右一直是长安的西北屏障,一寸国土都不能丢。如今,唐朝最大的威胁东突厥已经被去除,按照唐廷的积极防御政策,是到了该好好清理西北边境的时候了。
贞观八年(公元634年),吐谷浑进犯凉州,唐廷于是令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为主将,率领西北的边兵,讨伐吐谷浑。在天可汗的号令下,唐军还征发了西北的党项部族兵力,与边兵一起沿着黄河西进。但是,吐谷浑凭借着青藏高原上复杂的地形,与唐军交战刚一不利,便带上牲口跑得没影了。唐军行军八百里,人困马乏,却找不到吐谷浑主力的踪影,只有副将李君羡的部队找到了一支吐谷浑偏师,斩获五万头牛羊,牵着牛羊返回了陇西。
这次出征无功而返。段志玄刚刚回军,吐谷浑便又反扑过来,骚扰唐境。李世民既然是天可汗,就不能容忍这种时候吐谷浑主动向大唐挑衅,于是下诏,大举讨伐吐谷浑。
有了段志玄的前车之鉴,朝中上下都明白,征伐吐谷浑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它需要持续在高寒的山地高原作战,后勤也会很困难。最硬的仗,自然要靠最硬的将领来打,环顾大唐朝野,能称得上本朝第一名将的(李世民本人除外),那就只有李靖了。
李靖的这几年,说实话过得并不怎么样。
贞观四年(公元630年)平定东突厥,是他与李世勣、唐俭、张公瑾等整个团队的集体功劳,但在这其中,李靖作为主帅,从战略规划、军事调度到临场应变,全部堪称完美,足以称得上是“一战封神”。
所谓“封神”,就是字面意思的“封神”。正是因为李靖灭突厥这一战肃清了北方边患,后世的百姓们将李靖视为北方的守护神——毗沙门天王,也就是四大天王中的北方多闻天王。后来李靖就因此以手持宝塔的北方天王形象在庙里被供奉起来,进入了代代相传的佛道神话故事,成了哪吒他爹“托塔李天王”。
然而,平定突厥后,李靖却走入了人生的一段低谷。御史大夫萧瑀弹劾了李靖,说他在铁山之战时放任士卒掳掠,导致可汗牙帐中的许多珍贵战利品遗失。在朝堂上,一干重臣对李靖大加责让,李靖哑口无言,什么都没说,只是俯首谢罪。
胜利之后纵兵掳掠,其实是那个时代军队激励士气的常态,李靖平时虽然严格御下,但还做不到“不碰群众一针一线”。李靖心知肚明,自己一战灭国,这样的功勋震动朝野,对于朝中内阁的宰相们的权力有着极大的威胁,甚至对于皇权也可能是一个挑战。自古名将最怕的就是功高震主、兔死狗烹,昔年隋朝大将史万岁击破突厥达头可汗,结果因罪被诛杀,就是因为功勋与兵权过大,遭到了猜忌心极重的隋文帝的死亡凝视。如今群臣攻讦,至少也算是降低自己威望、明哲保身的办法。
看着李靖深陷在负面舆论中,天子李世民最后还是发了话:“李靖有大功,不但不赏,还要降罪,这不像话!”当即赦了李靖的罪,加封勋官为左光禄大夫,拜尚书右仆射,接替因病致仕的杜如晦担任右相,还赐了丰厚的奖金。
但李靖担任右仆射后,也始终低调行事,在政事堂的议政会议也不发言,一副尚书省吉祥物的样子。每日最为上心的,大概也就是教新任兵部尚书侯君集兵法。李靖的兵法上承诸葛亮的兵学,在战阵、行军、后勤等方面都是一个时代的集大成者,几十年来从未有过败绩,而侯君集继任李靖成为新的兵部尚书,是年青一代将才中最为出类拔萃的,所以天子李世民特地下令,让李靖将兵法所学教给侯君集。
说到兵法,外行人往往立刻就想到奇门遁甲、奇谋秘计、秘传韬略这类。与后世的军事学类似,真正的“兵法”,其实关键也只是一些军队组织、训练、行军、战阵等理论,不是什么神鬼莫测的神技,而是一整套军事理论体系,只不过为了避免那些草民出身的乱臣贼子学会了扰乱国家秩序,才加上了一些阴阳学的神秘因素。所以,李靖能教授给侯君集的,大体也就是那些枯燥的军事理论。至于战场上的指挥艺术,那些军事谋略,其实是无法直接教会的,而是在于“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要靠实战的经验积累而悟得。
侯君集是出色的将才,但不免也想着从李靖那里学得一些秘计奇谋,没料想李靖教的只是那些枯燥的理论,下意识地就觉得李靖是在藏私,不想把真才实学传给他,所以还向天子告状,说李靖不肯倾囊相授,肯定是心怀不轨。害得李靖还不知如何解释——他说自己没有什么秘笈,大家都不一定会相信,会觉得李靖打仗这么牛,怎么可能没有秘笈?所以李靖只能说,“天下已经平定了,用这些军事理论已经足够了”。
李靖已经老了,从贞观四年(公元630年)到贞观八年(公元634年),他一直消磨在这一件件官场上的琐事当中,历次征战落下的病痛折磨着他的身体,远征突厥时,他在隆冬凛冽的霜雪中行军上千里,之后便得了足疾,严重时几乎无法走路。所以李靖屡次请求退休,言辞恳挚。天子李世民也体恤他的情况,给他加官为特进,官位仅次于三公,这样他便不用一直上班,只要隔两三天去中书省、门下省开个会、平章政事就可以了。和其他朝代的开国君王不同,大唐天子一向优待功臣,李靖得到如此厚待,差不多也可以就此淡出政事,安享晚年了。
但是,不久之后,吐谷浑的战事燃起,大唐将士将再次出征。天子李世民遍览朝中诸将,竟然找不到李靖之外可堪担任主帅之职的大将。与李靖齐名的李世坐镇并州,防备薛延陀来犯,暂时还走不开。侯君集、李道宗、薛万彻等年轻一辈还稍欠火候,而其他将领都是将才而非帅才,左不行右不行,难道还要李世民来御驾亲征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