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有芝兰(二)

丹青令 大叶子酒 2457 字 8个月前

画轮车从普化门离开,沿着泥土夯实的道路走了几里,春山锁雾,碧水连横,一线浅绯色霞光抹在穹顶之下,飘逸纤侬,姿态婉转,望之令人心旷神怡,梁从善瞧着谢琢的脸色渐渐好起来,也彻底放下了心。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转过几道弯,过了十里亭,便望见了园林粉白的一道墙,绵延圈住了一个山头,檐下每隔数十步便悬挂一只制作精巧的牛皮灯笼,便于夜间的巡视,寻常人家连这样的一盏灯都买不起,这边却挂满了外墙,任凭风吹雨打,这样一圈下来,不知靡费多少。

车队经过了一处立着的顽石,上面墨刻着“澄园”两个潇洒的大字,笔力健劲,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

梁从善盯着那两个字看了一会儿,指着他问谢琢:“这是世叔的字吧?”

谢琢原本没在看外面,听他这么一问,才往外瞅了一眼:“确实是阿父的字,凤子何时向阿父要的?我竟然不知道。”

“你不知道不是寻常,”梁从善笑起来,“世叔闲云野鹤,一年到头在外云游,行踪不定,说不定连谢尚书都不知道这个儿子的去向,这等神仙人物,就是要在不经意的时候冷不丁窥见一点踪迹才叫高人——就比如现在。”

谢琢听他满口胡说八道,懒得理会他,视线在那两个字上平平地移过,很快看见了一抹云似的雅致素白。

站在台阶下的人正望着远处的天出神,长发未束冠带,松垮慵懒地用系带在肩后一扎,双手揣在身前,宽大的袍袖松松地积在腕上,浑然似捧了一堆软云素雪,整个人孤高而清傲,像一只孤芳自赏的鹤,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

“凤子!”

谢琢脸上露出了笑意,从窗子里伸出小半只手朝那人晃了两下,对方一惊,从沉思中回神看过来,那只对云的鹤一下子就被注入了属于人间的灵魂,冷冷淡淡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流出一点喜悦。

“饮玉。”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开心,但他还是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端足了世家公子的礼貌,行礼的模样行云流水,像白鹤委婉地收敛了雪白的羽翼。

与谢家并肩而立的王氏子嗣繁茂,这一代的长房六郎君大名王瑗之,自小伶俐聪慧,有过人之才,深受长辈喜爱,他的祖父曾在宫宴上指着这个小孙儿向先帝骄傲地介绍“此我王家凤凰儿也”,于是先帝便笑称其为“王凤子”,这个诨名也由此传了出来,成了王瑗之的小字。

只不过这位六郎君性格古怪桀骜,行事向来出人意料,有种“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意味,对他中意的人,那是千依百顺,他不喜欢的人要得他一个好眼色都难。

“凤子”这个小名一向不那么得他心意,所以也就那些他容许的友人亲朋可以叫一叫,他们喊“凤子”,在他听来是亲昵,换了别人,在他耳朵里就是在骂他,这种古怪的性子也不知是怎么养出来的。

车夫停下车,谢琢探身出去,王瑗之伸手过来接他,这位清高孤傲的六郎君恐怕对自家亲爹都没这么贴心过,梁从善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只能自食其力下车,站定在地上掸了掸袖子,开始点评澄园的外景。

“这澄园选址倒是不错,离邺城又近,我看以后时不时就可以溜出来歇歇脚,又有凤子的名头作保,家里人再放心不过了……”

梁从善絮絮叨叨地开始发表意见,王瑗之俨然早就习惯了他这样子,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往心里去,直勾勾地盯了谢琢片刻,眉头一皱,语气肯定:“你不开心?”

这可能是王瑗之的某种特殊天赋,这位性格古怪傲慢的郎君尤其善于辨识情绪,饶是谢琢脸上没有任何异常,他都能在短短几刹中准确地分辨出那点连本人都快要遗忘的沉郁。

谢琢知道自己的友人有这项特殊的技能,也没有想要含糊其辞,简单地说:“过朱雀大街的时候,遇见了一队也图汗国来的行商,行事颇为恣睢。”

一听“也图汗国”这个词,王瑗之的眉头就拧了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

这是所有大夏人的本能反应,经过漫长的战争,没有哪个大夏人会喜欢这个蛮横、贪婪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