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执掌朝鸣台,政令大多自此刊布,百官于朝鸣台行止,除了今上所居的凤凰台,这里可以说是大夏的行政中心,因此王瑗之也总是能从身为朝鸣令的祖父那里得知更多朝廷最新动向。
“……前几个月,北方又打起来了。”
王瑗之的声音稍稍压低了一点,陪着谢琢一起往澄园里走,急性的梁从善已经不耐烦等他们,自顾自呼喝着澄园等仆从带他去逛园子挑住处了。
澄园依山而建,环抱一处新凿开的碧湖,处处幽境,移步换景,王瑗之替谢琢拨开前方的梅枝,顺手折下一枝仍含着苞的枝条,递给谢琢:“……枝形虬曲,纤而有力,主客分明,正好给你插瓶。”
谢琢接过梅枝看了两眼,往身边一递,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的阿亭乖觉地上前接过梅枝,立刻退后降低存在感。
“也图汗国这几年总是不安分,尽管签了约定,也明里暗里不断试探我们的边防,尤其是迢北一带,那边和邺城本来就只是靠着一带天险地形苦苦维系,也图汗国一直在尝试切断他们和邺城的联系,而今上的态度十分模糊,仿佛是要……”
他的话含混地停顿了一下,但是谢琢还是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顿时心中一凉:“那可是定国三州!大夏的立国之基!”
王瑗之摇了摇头,声音细微:“邺城一开始也不是京都啊。”
谢琢沉默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心惊:“自大夏建国开始,北境南下的脚步就没有断绝过,迢北边境与也图汗国纠缠了三十多年,期间血海深仇不计其数,家家户户白幡招魂,五年前迢关被破,万州几乎被屠戮一空,定州上下死守,人口十不存一,悬赏定州将领家眷的红榜贴满了整个迢关——如果它们被交割出去,那里的百姓会怎么样?”
王瑗之不再开口。
一种漫长死寂的沉默弥漫在他们之中,四周莺啼鸟鸣,春芳悦目,一派富贵闲适景象,但他们都没有将心思放在这难得一见的美景上。
过了一会儿,王瑗之带他踏上了一座朱红的拱桥,桥悬于一泓碧湖之上,四周为了防寒还用竹竿挽着避风的白油绢。
“对面是留给你的院子,离水远,不那么清寒,过了桃林就是上山的小径,热泉边也建了竹舍,你喜欢住在哪里都行。”
王瑗之指着桥对面隐约露出的一簇林梢说,转过桥去,就能看见几座清雅开阔的小楼掩映在林木中。
谢琢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见他这样子,王瑗之眉眼间露出了一丝烦恼:“我说这个不是为了让你心烦的。”
“迢关三州的百姓无辜,但五年前迢关被破,逼得先帝出征,并因此殡天,今上虽从不提这件事,但谁都能从他讳莫如深的态度中看出来,他非常在意这事。”
王瑗之停了一下,最终还是耳语道:“如果没有迢关被破,也图汗国南下,就没有先帝带太子出征,也就没有今上的御宇天下。他恨不得所有人都忘记迢关、忘记永安旧都、忘记那几年血战。”
“饮玉,”他用会令所有人愕然不已的温柔声音说,“不要让他想起来这些事,会死人的。”
这是一句近乎森冷的警告,但是因为他用了这样温柔的语气,所以变成了诱哄似的婉转。
谢琢看了看他,从王瑗之眼里捕捉到了忐忑和焦灼,不由无奈:“你觉得我能做什么?我一介白身,甚至没有入朝,我还能上凤凰台去当庭谏言吗?也图汗国的兵锋再利,也刮不到邺城,我担忧再多,也撼动不了迢关任何一个百姓的命途,这些事说到底还是要交给大父他们去操心。”
他抖了抖沾了点桥上水汽的衣袖,坦然自若地迈步走向那片清雅的桃林:“我呢,就赖在凤子这里,姑且做个无赖闲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