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冢八藏的办公室内,松田阵平一行五人正在对着从档案袋中抽出的东西发呆。
从教官手上接过那写着晓美秋也名字的档案袋时,指尖传来的触感就已经让他们感到不妙了,硬质的牛皮纸袋摸不出其中包裹着任何介质的痕迹,是直白的单薄和干瘪。
这份不妙感在松田阵平用灵活的手指绕开封袋线时重重的落回了肚里,他们扒开档案袋不死心的轮番确认,最终不得不面对现实——属于晓美秋也的档案,只有两个毕业证复印件,以及三页纸。
正常人二十多年的人生即使洋洋洒洒的写,也能到达摸上去厚实的程度。
甚至在错开三张纸后才发现,第三张其实没有任何有意义的内容,它诞生于上一张页面里格式乖张的表格,想必是录入信息并打印的人没有发现这个无伤大雅的错误,将错就错了。
也就是说,实际上只有两页纸。
即使只有两页,内容也有大片的空白。
填写最丰富的是描述晓美秋也个人信息的第一张,那上面贴着晓美秋也本人入学时采集的正面照,表格上半部分记录着晓美秋也的姓名、年龄、性别等笼统的基本信息,只除了出生地意外的标注了不详,没什么好看的。
这些中规中矩的无趣内容在碰到一块留白较大的区域时戛然而止。
家庭成员组成:无
紧急联络人:无
这几条信息组合起前面的出生地不详,所能推导出来的信息让五人同时皱了皱眉。
“你们露出这样的表情还挺新鲜的。”鬼冢八藏板着脸冷冰冰的笑话他们:“看上去和晓美关系还不错,但是却不知道这个吗?”
……虽然晓美秋也有轻描淡写的叙述过自己是孤儿的事情,但“听说”和“亲自确认”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看晓美秋也又是东大毕业又是出落的还不错的样子,总觉得即使没有亲属,他也该有监护人才对;可是仔细回想起来,他们之间确实已经彼此坦白了心结和各自的家庭背景,却只有晓美秋也借着敷衍了事数回“巧合的”躲开了这个话题,时间一长,他们也忘了继续追究下去。
“aki酱他……”喉间发苦的萩原研二迟疑道:“难道和小诸伏的情况一样?”
诸伏景光的面色没有变化,只是他捏在指尖的打印纸显露出了被用力挤压的痕迹。
鬼冢八藏却摇了摇头。
“不是事故,晓美秋也的情况更像是……”他停顿下来思考了片刻,而后给出了结论:“不知是谁家的走失儿童、被诱拐后意外逃出来的受害者,或者是某起案件被送出的遗孤。”
伊达航听懂了:“意思就是有可能家人尚在,但找不到的意思吗?”
“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是否还确实存在仍是个无头疑问,”鬼冢八藏说:“我印象中看到的关于晓美秋也的资料里,提到最多的字眼是‘流浪’,虽然他中途被好心人带去了福利院,但是因为在院内过的不好又自己跑出去继续流浪。”
回忆着看过的那些文字,他继续说:“警方手里有他被不小心拍到睡在巷角里和桥下样子的照片,并且后续的跟踪记录是‘没有找到’。事实上这孩子太能藏了,以前也没什么街角摄像头,直到他六岁还是七岁那年主动现身救助站,之前不好说他一直在哪里,当时他说希望有人带他回家,他想上学。”
——瘦弱到惹人怜爱的孩童认认真真的洗干净自己的脸和头发,他坐在台阶上乖巧的并起双腿,用饱含期待的一双金瞳看向来来往往的人。
男性、女性、老人、青年、打着领带的白领、背着书包的学生……
他在台阶上固执的坐了半个月,没有人想要带他回家。
“警方没有刊登过寻人启事之类的信息吗?”降谷零皱着眉:“如果他是走失儿童,消息扩散出去被更多人注意到,他的家人或许会在看到后来认领他的吧?”
“警方当然做过了。”鬼冢八藏有些无奈:“记录着有几对夫妻试图和晓美秋也匹配dna,但没有一个能对上。”他试图继续说点什么为警方挽回形象:“后来也有警察带着他到处跑,想看看有没有可能撞到线索,那段时间他所有的日常开销都是警方负责的……当然,晓美秋也这小子开始打工后坚持把这些钱都还了。”
这种日子其实持续了没多久,因为晓美秋也本人先行放弃了。
——“我不能一直用你们的钱。”小孩子的金瞳泛着些许水光,但即使憋着泪,他也固执的表示:“你们的工资并不高吧?抱歉,这些花费我会还上的。”
“他坚持不接受帮助?”降谷零有些愕然:“这么小的孩子他怎么靠自己生活的?”
鬼冢八藏沉沉的看着他:“这些就属于隐私类报告了。”
也就是说,警方有掌握更细节的内容,只不过综合考虑到各种因素,不予轻易告知他人。
松田阵平的视线来到受教育记录这一栏上。
没有幼稚园、国小和国中的记录,晓美秋也最初的入学记录就在高中。
在这之前,他难道在一直为自己赚学费吗?
“我知道有些高中根据测试成绩的好坏会破格允许特殊学生入学。”大概回忆了一下记忆中的偏差值,诸伏景光指着一所学校的名字说:“晓美上的这个高中就有这个制度。”
松田阵平关心其他的事情:“学费问题解决了,生活费呢?半工半读?”
鬼冢八藏露出了些微不忍的表情:“是的,他一直在半工半读。更多学籍档案不会记录的东西在警方的调查记录里都有,等你们正式入职后可以申请去查看。”
想起那些记录着不管是哪个年龄段都在拼命打工的晓美秋也的照片,鬼冢八藏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当别的孩子用稚嫩的嗓音讨论假面超人的时候,晓美秋也或许正在垃圾堆里努力的翻找水瓶和废金属;当别的孩子在傍晚的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时候,晓美秋也已经或是系上围裙、或是戴上头盔、或是背着教学用的课本,开始了夜晚的工作。
这个接受了自己命运的孩子太过要强,只是看着那些资料就惹人心疼。
和上方表格中的寥寥数语不同,奖惩记录的内容可以说是相当的厚实——
“全、全部是奖学金?!”数着年份的萩原研二惊呼:“每一年,aki酱入学后的每一年都能受到表彰领取奖学金?”
“他刻意选择了学费便宜的学校。”松田阵平沉声道:“这种学校一般很难教出这种成绩的优等生,所以给奖学金会相对慷慨……这个阶段的秋应该过的比先前好一些。”
有了奖学金和助学支持基金等等额外的金钱来源,晓美秋也终于有了选择打工内容、以及选择未来入学志向的权力,或许是因为生活上的压力骤减让他有余裕彻底释放自己的实力,本就灿烂的成绩单更是一路青云,半点不输精英学校所出的才子。
零星的文字无法构筑他经历的苦难,流浪、不被选择、人情债务、靠自己攒学费、半工半读、异常优异的成绩、奖学金……这些草草几笔带出的震撼诉说着晓美秋也为了生存下去而付出的努力,看的人鼻尖发酸的文字最终凝出了甘甜的果实——
18岁的晓美秋也被东都大学计算机科学技术专业录取。
……
同为东都大学毕业的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看着这句话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
“zero,上学时好像确实听他们讨论过,我们学校有学生在附近到处打工……”诸伏景光小声道:“会不会就是……”
当时那些同学是怎么说的来着?依稀只能记起零碎的片段,家境殷实的对此毫不关心、心高气傲的对此嗤之以鼻,他和降谷零在大学时期为了实现理想也没有和其他同学腻在一起讨论他人的闲心,但在反复回想中仍能记起的,是一些不太友好的话语。
在日本这个容易滋生校园霸凌的国家,疲于奔命的晓美秋也恐怕并不会有好人缘,哪怕他努力朝其他人微笑着靠近,大概率也会被冠以穷小子、假清高之类的骂名。
……他和zero本是有机会在那时拉他一把的。
松田阵平的视线向下,最后落在表格中的问答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