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之后,阿梨见着满屋满墙的书籍便呆了,瞪圆眼睛说不出话来。
年纪青涩的女孩要强又腼腆,连忙收起大惊小怪的傻模样,装出一副见多识广的神气姿态。
“咳咳!老板在哪?我是来买书的。”
突兀的大声疾呼扰了清梦。
卷帘后,青年阖起的眼皮微睁,一簇簇浓密的眉睫里泄出些微乌木瞳色。
他长条条侧卧在藤椅上,扶手边搁了半碗剥好的莲子。
大约睡得久了,身体没完全醒过来,迟玉挽勉力出声,“要什么书?”说话间,目光望向窗外碧绿的水田。
原来天已大亮了。以后不能总睡在这里过夜,明泽看见会唠叨。
迟玉挽素来苦夏,掌心湿漉漉的,又有些发热,他起身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十指轻扣茶盖,轻轻撇了撇叶沫,白色热气笼得眉目云雾迷蒙,梦里朦胧惝恍的神思也渐散了。
指腹擦去杯壁一圈水渍,迟玉挽漫不经心想:到访的是一位新来渡安潭的小姑娘,否则不会说出“买”这个字。
来往渡安潭的人日日年年如故,多出一位也是新鲜的。
外间的阿梨却是被问住了,买书是假,她想借口看一眼迟老板才是真。
小姑娘绞尽脑汁回忆语文课本的小学生读物,可惜辍学已久,愣是想不起来一本书名。
见她迟迟不回答,青年说话了,“想看的书,自己拿。”
声线温润,带着刚睡醒的困倦低哑,动听得很。
阿梨不自觉面红耳热,脚尖往前朝竹帘后走,被地上的书本蓦地绊住脚挡了道,才恍然清醒。
只张嘴说了两句话就这样惑人,要是见了面还得了?
阿梨随手胡乱拿了几本书,不懂哪本书好便专捡厚重的拿,还特意抽下一本外文封面的书籍。
书本沉甸甸拿在手里,散出淡淡的杏仁香,书边没有翻折的痕迹,可以看出主人很爱惜。
翻看时,里头夹着的一片薄纸片轻飘飘落到地上,阿梨弯腰拾起,是一个书签,落款写着:迟七。
迟七?或许是迟老板的兄弟姊妹。
阿梨抠抠太阳穴,待到要付账的时候,惊觉自己一时忘乎所以,竟抱了七八本书。
正想趁人不注意悄悄放回去两本,过道末端的木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是脚步踩上去的声音。
步履声近了,一双秀窄修长的素手从两扇门帘中央穿过,轻轻向侧翻卷,掀起门帘。
阿梨敛气。
帘后露出一人,身姿清癯细瘦,白晶晶的犹如一捧干雪,鼻梁挺秀,睫毛黑长,眉眼濛濛,像一团水墨落在白纸上又氤氲化开。
他罩了一件直领对襟长衫,乌黑细致的长发未绾未系,垂散在肩头。
迟玉挽步履轻缓走过去,给她递了一把伞。
阿梨木愣愣呆立许久,从对方宁静澄澈的墨玉眼瞳里看见了小小的自己,这才迷瞪着从神迷意夺抽身回神。
来时晴朗的天稍倾乌沉沉,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
她慌忙接过他手里连边角也叠得齐整的雨伞,小姑娘脸皮涨得通红,末了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句话,“我保证不会淋湿你的书!”
迟玉挽柔软一笑,长睫荫掩,墨瞳似一池静谧湖水。
“书不要紧,别淋湿了自己。”
雨断断续续地下着,直到天色黑了,书店也没再来人。
迟玉挽关上院门,披一件绸缎浴衣,端了洗净的搪瓷碗踱步上楼去了里间,坐到电视机前剥莲蓬。
他剥了几粒莲蓬丢进瓷碗里,自己也不吃,就只顾一门心思垂头剥着,偶尔抬头看几眼电视。
电视机虽是老式款式,但用在渡安潭便是合适的,楚明泽找厂子帮他定制的机子,又亲自爬上屋顶安装的天线。
迟玉挽每晚七点半会打开新闻台看半个小时,若是撞了好运气,能在一众西装革履里看见楚明泽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