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依您之间,分封制和郡县制,二者究竟哪个更好一些?”

最近朝堂上为了到底是分封还是郡县争吵不休,在始皇帝旗帜鲜明地表现出和李斯站在一边后,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没什么可争议的,结局已经注定,扶苏却突然想听听府上这位来历神秘的门客怎么说,故此才有一问。

钟离垂眸注视着杯中只喝了一口的蜜水,心中思忖着不知在何方的茶叶,口中缓缓说道:“分封与郡县各有优缺点,关键不在于选择哪种制度,而是掌权者如何做的问题,重要的从来都不是选择。”

扶苏没有料到会听到这种前所未闻的回答,脸上的神情滞了一滞,露出一抹罕见的为难:“扶苏愚钝,还请先生明示。”

钟离抬眼看着眼前这个身份尊贵的年轻人,眼尾带出一抹温和的浅淡笑意:“公子应当明白,如陛下那般强势精干的君主,选择哪种制度其实并不重要,反正不管起了什么岔子,他都有足够的能力迅速荡平一切不稳定的因素。这是陛下的优点,却也是陛下致命的缺点。我很欣赏他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但无法认同他的手段,在处理六国一事上,陛下始终还是欠缺了一样东西。”

扶苏下意识追问:“缺了什么?”

钟离淡淡回道:“智慧。”

扶苏霎时倒吸一口气,他想破头也想不到,怎么会有人在知晓自己身份的情况下,还当着自己的面,说阿父没有智慧!

他就不怕自己转头将这话告诉阿父吗??

扶苏忍着剧烈动荡的心神,沉声问道:“还请先生仔细说说,我阿父究竟是怎么个没有智慧。”

即便他再尊敬先生,也不能容忍对方无缘无故羞辱父亲,若是被他听出来半句有失偏颇的话,那……他也只能忍痛让对方离去了。

其实钟离并无意向搅乱这个国家的走向,若不是扶苏来问,他可能一辈子都会当个闲散的门客,偶尔做些能改善民生的小发明便足矣。

但依旧还是那句话,苍生苦楚,众生何辜。

难道自己当真忍心看着这片土地在十年后又一次掀起战乱吗?

他问道:“听闻陛下前些日子一连做了许多大动作,他发文称要统一车轨、度、量、衡,又命官员重新改造文字,用于统一全国文字,我想听听公子对于此事的看法。”

扶苏不假思索回道:“这自然是好事,文字不统一,政令便无法通行;车轨不统一,全国的车马与资源便无法随意调动;度量衡不统一,各国税收成本不同,官员的考核便也无从落实。这三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仁政善政,无可辩驳。”

钟离弯了弯唇角:“公子说得全都对,然而公子和陛下却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土地是有记忆的,在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也有着他们各自的记忆与习惯。”

“陛下命人统一文字,便是得罪了六国所有文人,因为这意味着他们从前所学一切都白费。陛下命人统一车轨,便意味着六国所有家中有车的士大夫与贵族们皆要重新打造车辙,重新修路。陛下命人统一度量衡,便意味着六国黔首们的生活中突然横加许多不便,用了上百年的习惯突然之间全都要改。文人,贵族,黔首,陛下几乎得罪光了六国中的所有人,这些人爆发的怨气若不及时消弭,迟早会酿成能倾覆帝国的滔天巨浪。”

扶苏越听脸越白。

他设身处地代入自己想了一下,若是有天自己的国家被敌国所灭,自己从小学到大的文字再也不能用,文化在顷刻间粉碎,使用习惯了的度量衡也要重新换一套,自己是万万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地平静接受这一切的!

“所以……”扶苏艰难地问出声,“先生的意思是,阿父不该下那样的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