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丛间

飞机盘旋着降落在菲英岛的机场。

漫长的路程被压缩成短短几个小时,其中的大头还是在候机厅的等待准备,怎么想都很不可思议。

安徒生转头去看舷窗,眼中已经能倒映出熟悉的风景。

“我本来以为……下一次回家,起码也要在一两年之后。”安徒生说。

李斯特困惑,“嗯”了一声。

安徒生羞涩地笑起来:“因为在大城市里混出名堂会很难——我当时最好的预想,也就是一两年后能养活自己,然后攒点余钱回家看看。”

“离开家之前,很多邻居都在善意地劝我‘不要异想天开’。”

“妈妈其实根本放心不下我,她等着我在看到贝尔特海峡的波涛时明白旅程的漫长,然后乖乖回家,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

“我向他们发誓,说自己一定会大获成功,让欧登赛为我张灯结彩。”

“去哥本哈根的一路上……都不怎么敢跟妈妈打电话,怕她听出来我想哭。如果她知道我被骗过几次的话,肯定不管说什么,都会勒令我回家吧。”

李斯特深有同感:“家里人也都不放心我,哪怕有贝洛尼跟着。”他托腮,“可是……我不想一直待在巴黎,待在老师的羽翼下。”

安徒生装模作样地点点头,用故作老成的口气说:“芨芨这么单纯善良的孩子,去那么遥远的国家,怎么能叫人放心哪!”

李斯特炸毛,安徒生哈哈一笑。

无伤大雅的玩笑,在青少年之间,是能促进友谊的。

下了飞机以后,还要转乘火车。到站后,再由贝洛尼开着租借的车,将他们送达欧登赛。

降落菲英岛时还是正午,到达小镇的时候已近黄昏。

镇口的树木挂满黄叶,像是点燃起千万只蜡烛。房屋和树木的阴影越来越长,似乎变成了淡紫色。

安徒生的妈妈就在这里等着他们,佝偻瘦弱,却一直仰着头、眺望着,眼睛盯着出入镇里的每辆车——望眼欲穿。

安徒生看得鼻头一酸,大步流星地向前奔去,将自己最重要的家人轻轻搂在怀里:“妈妈,我回来了。”

妈妈拍了拍他的后背,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干燥皲裂的吻。廉价洗衣粉的香气逐渐又沾染回安徒生的身上,连接起熟悉的“家”的氛围。

只有妈妈来接、妈妈衣着简朴……

李斯特大概猜到了朋友的一些家庭状况,没有贸然上前,而是礼貌地别开眼去,开始向贝洛尼询问晚上住宿的问题。

静静地和妈妈拥抱了片刻,安徒生松开臂膀,转身,笑容灿烂地拉住李斯特的手:“妈妈,这就是我的好朋友,弗朗茨·李斯特!后面站着的那位是他的秘书,加埃塔诺·贝洛尼先生。”

李斯特熟练地露出面对长辈时的乖巧微笑。蔷薇色的嘴唇弯出甜美的弧度,梨涡若隐若现,淡蓝色的眼睛清澈纯净,直视着面前的大人。

瞬间俘获了妈妈的好感。

妈妈想要摸摸他的肩膀,却因为不敢触碰他精致的丝绸衬衣,收回了手,只是用赞赏喜爱的目光上下看着他,语调慈爱:“汉斯和我说过你呢,好年轻又好厉害。”

李斯特主动伸出手,拥抱了一下朋友的母亲:“汉斯也很厉害,他唱歌特别好听,还会写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