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阶眸光流转,晃了晃酒杯,酒液溢出,顺着他握杯的白皙手指流淌而下,指缝被弄得湿漉漉的,他不舒服地捻了捻手指,身旁貌美的侍人立刻恭敬送上手帕,崔静允目光微暗,“世子,”因坐着比垂首而立的崔静允矮上不少,赵阶自下向上仰面看人,愈发显得绷起的脖颈线条纤细好看,满河花灯映入赵阶眼中,他翘起润泽的唇瓣,轻笑道:“您才是我的未婚夫。”伸出手,立时被帕子裹住了湿润的手指。
拿手帕的人却是崔静允。
崔静允顺势坐下,细致地为赵阶将手指的酒液擦干净。
赵阶练剑,亦拉得起硬弓,手指并不软若无骨,相反,他的手指冷硬,手指虽修长,却蕴含着足以致命的力量,他指腹和虎口出都被一层薄茧覆盖,几道褪了色的伤疤停在腕处。
这是一双纯粹的、非常有力,足以杀人的手,可赵阶偏偏很喜欢流露出一种示弱的神情,他爱从下往上看人,这样的姿态让他看起来相当无辜,并且,羸弱。
崔静允笑,“我不敢管阿阶行止,只好由亲长来管了。”
赵阶嗤笑,一手由崔静允擦着,便用另一只手喝酒,偏过头,去看湖面。
正是富贵奢华的,恍若天平盛世的景象。
不时有单薄小舟穿梭在精美的画舫之间,倚在栏杆上喝得醉醺醺的世家公子对小舟上身披红纱的美人调笑。
赵阶静静地看着。
他虽生得绮艳容色,然而不笑不动时就无端浸出了股森然的冷。
崔静允放下帕子,朝一侍人示意。
那侍人起身到琴前。
下一刻,幽雅琴音徐徐而来,高山流水静林蝉鸣似现眼前,是一曲《鹿鸣》。
这样疏阔的琴声放在此刻未免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唰——”
是花枝破风的声音,稳稳地插入舟上美人的发髻,那美人面露惊喜之色,惊的是讶然于此人箭术之准,喜的今晚有托,旁侧画舫上响起了稀稀落落地叫好之声。
赵阶饮尽杯中酒。
崔静允看过去,一身材颀长的年轻公子正满脸得色地放下弓箭。
杨素和的第五子,杨景行。
崔静允不像赵阶喝得那样急,慢慢地啜饮着玉山颓,“喝急了易醉,无人同你抢。”
赵阶轻叹道:“殿下不好声色,”说到这很有怨气地瞥了眼崔静允,“世子,你知道我这半月是怎么过来的吗?”语毕,又饮一大口。
玉山颓虽然是太子殿下唯一喜欢的酒,但殿下一直秉承着适可而止,过犹不及的原则,莫说是纵酒,连喝酒都少有,且赵阶因身有旧伤,酒会影响药性,故而被太子明确禁止,除了赐婚那一日,这么多天来,赵阶滴酒未沾。
未弹琴的侍人为赵阶斟满。
“崔府也不允纵酒,”崔静允道:“但偶尔小酌,亦无不可。”
赵阶颔首,深以为然,又挑了一块甜得发腻的糕点吃了大半,吃过又嫌腻,饮酒将满口甜香压下。
喝酒喝得如同喝茶一般,玉山颓入口绵柔,但后劲极大,不是时下贵人更喜欢的,口感甜而微含酒的花酒果酒,不胜酒力之人往往一杯就会微醺,再多喝些,恐会酩酊大醉。
赵阶坐下没有两刻,已连饮四杯。
赵阶并未说离府别居之事,崔静允亦没有提,此举或会令太子不满,二人默契地心照不宣。
清风吹拂,送来阵阵暖香。
侍人又斟酒。
赵阶只管饮酒用菜,他看得出崔静允今日的目的定然不是只为了同他喝酒,他却懒得打听,乐声萦绕在耳边,赵阶半眯起眼,岸边悬挂银灯的亭台楼阁有些模糊,因而显得更加精致美丽,仙府桃源,不过如此。
赵阶勾了勾唇。
方才那身披红纱的美人早已袅袅婷婷地上了画舫,此刻正与方才射箭的公子对饮,酒太烈,那美人猝不及防,被呛得泪水连连,画舫上同游的公子们大笑出声,更有人端着酒杯上前劝酒取乐。
赵阶撑桌起身,在崔静允身侧倾身,凑到他耳边道:“不必顾虑我。”
浓烈酒香铺面而来。
而在酒气之中,还有丁点,挥之不去,又若有若无的梅香。
如影随形。
赵阶上辈子喝得最后一次酒在死前,因而分外珍惜每一个能喝酒的机会,黑沉沉的眼珠被浸透了一般,眼下一圈都泛着层薄薄水红,“世子,想做什么,且自去。”
崔静允的手与赵阶的手相距咫尺,只要崔静允稍稍向前,就能按住赵阶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