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正厅此刻静得落针可闻,就连皇帝唇畔的笑容都僵了一瞬。
赵阶顿觉臂上发紧,不疼,却还是泄露出了手的主人非比寻常的心情。
对于容颍来说,将内心情绪表达出来,已经算是失态了。
赵阶心道我不是该感到荣幸?思来想去,确信太子失态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两个男人居然能成婚,或者是,自己的好外甥崔静允居然要娶他。
不过须臾,臂上的力道便骤然放松,只不过可能容颍太过震惊,居然没有立刻放开手。
赵阶抬眼看容颍,少年郎身量尚比太子矮些,唯见白壁一般的美人面孔。
肤如白壁,神情更像。
简直,像是一尊玉像,而非活人。
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但太子总归会觉得,他与崔静允并不相配。
崔侯目露震惊,霍地转头看崔静允。
他那好儿子呆滞了几秒,而后竟起身立座,朝前见礼,仿佛欣喜至极,心甘情愿,没有半点勉强不甘,垂首前满眼满面都是笑意,“臣谢陛下成全!”待抬头时,目光正大光明地望向赵阶,眸光欣悦而温存。
竟是两相欢喜,尘埃落定。
崔侯得这样一句回答,忍不住闭了闭眼睛,似是不想再看,但他很清楚,在皇帝执意要赐婚的情况下,崔静允欢天喜地应允,比不情不愿地被迫同意,或者抗旨聪明理智太多。
日后或有回旋的余地。崔侯心道。
诸人还未从这份震撼中缓过神来。
容颍偏头,却在旁人都望着崔静允时看向了赵阶。
被这双淡色双眸静静看着,做了数年人臣的赵阶下意识绷紧了脊背,思索着自己刚才的举动是否有不对劲,不得体的地方。
思来想去,除了皇太子没让他跪下这点外,他没有任何僭越之处。
容颍的目光在赵阶面颊上一掠而过,他似乎想确认什么,但最终一无所获。
过了须臾,皇帝突然大笑,扬声道:“好好好,两情相悦,朕当真做了一门好亲事啊!”
崔侯即便心中万般不愿,神情却自若,亦笑道:“犬子能蒙陛下赐婚,当真是荣幸之至,亦了却臣一桩心事,阿阶也算是臣看着长大的,臣知道他是个好孩子。”
“赵小郎君你是知根知底的。”皇帝笑道。
赵阶闻言,面上似含羞赧,垂首,正要退下落座,刚一动,发觉容颍的手竟还在他臂上,还没有放手的意思,便露出个为难的笑,小声说:“殿下?”
容颍并不很喜欢碰旁人,更厌烦别人碰他,尤厌满身酒气的醉鬼触碰——这是赵阶从自己亲身经历中得出的经验。
你到底要握到什么时候?
又心说:崔静允你别傻笑了,过来看看你舅舅在发什么疯?
感受到赵阶投来的目光,崔静允朝两人笑道:“殿下喜欢玉山颓,今日府上备下的正是玉山颓,”他轻笑,似是无意地看了眼赵阶被容颍握住的手腕,“再不落座,酒恐要凉了。”
话音既落,连皇帝都看了过来。
赵阶臂上一松,容颍拿开了手,“一时失礼,”太子语气殊无变化,“见笑。”
赵阶忙道:“不敢。”
各自落座。
厅中众人心情各异,但表情还勉强皆带笑。
赵阶不卑不亢的态度众人看在眼里,自然不会生出嘲弄之心,但有些人还是觉得阴阳调和,男女敦伦才是正道,两个男人私下里有些情意无伤大雅,但真要明媒正娶,未免荒唐。
尤其是徐言,深觉赵阶不知廉耻,崔静允居然是一副愿意的样子,看崔静允的反应,恐怕日后永宁侯府便是赵阶的靠山了!
但,有臣子心中悄声嘀咕,竟不知荒唐的谁。
是感谢皇帝赐婚的赵阶,谢恩的崔静允,还是,执意赐婚的皇帝?
如果方才赵阶没有主动请赐,那么接下来的局面,是否会让赵阶与崔静允,都非常难堪?
关系亲近的勋贵对视,彼此心照不宣。
当年赵氏一族实是无辜,之后平反,更与赵阶本人毫无干系,皇帝将怨恼都撒在赵阶身上,身为人君当真有些,气量狭窄。
崔静允见赵阶又去倒酒,顺手将酒壶勾走,放到自己面前的桌案上。
赵阶不满地看他,漆黑的眼珠因为饮酒,蒙了层淡淡水雾,意乱似的,可他分明是清醒的,低声道:“世子这是在做什么?”
崔静允与他对望一息。
赵阶此刻的眼中满是崔静允的倒影,崔世子道:“你喝得不少了。”声音放得很柔,却并不十分小声,足够被旁人听见。
在外人看来,就是刚刚被赐婚的一对有情人关怀玩笑。
赵阶馋酒馋得厉害,上辈子在宫中那段时间可谓他一生中最难熬的日子,他闲时总要饮酒,喝得酩酊大醉,休沐时十次中有八次是在醉着入睡中度过的。
赵阶想凑过去拿,可酒壶被崔静允移了位置,除非他站起,不然就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