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崔静允眼中都划过了一丝诧异之色,他偏头,坐在他身边的赵阶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矮桌上的酒杯。
闻香气赵阶就闻出来了,是玉山颓。
恐怕他是正厅中眼下唯一一个在意杯中酒品类的人了。
赵阶压低了声音,唯有他们二人听得清,“好香的酒。”
崔静允:“……好宽的心。”说着,无奈一笑。
赵阶弯眼,心道不宽心能如何,当如何?他总不能一头碰死在崔府正厅,当年他没做,今日也不会做。
便撑着下颌,去看杯中酒。
时不时有人看过来,赵阶对这些或恶意,或好奇的,或不可思议的目光早就习以为常,自若非常。
一个荒诞不经的预感在崔侯心中缓缓升起,觉得不可能,又觉得没什么是这位陛下做不出的,压下心中不安,强笑道:“静允与阶儿自小相识,看着自然比寻常兄弟亲友亲近些。”
皇帝意味不明地一笑,看向赵阶。
少年郎仍旧是那副无知无觉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会承受怎样的侮辱。
赵阶腰背挺得笔直,修竹玉立,他容色秾丽张扬,与身旁样貌温润的崔静允放在一处看,竟真有几分相配。
赵阶不知在与崔静允说什么,眉眼都弯起,笑得很是开怀。
皇帝亦笑,对崔侯道:“从小一处长大,那便是青梅竹马了。”
崔侯的心一点一点地下沉,“陛下……”
皇帝却打断道:“小赵卿这样的容貌,纵是放在俊秀儿郎如云的京城,恐也难找出第二个。”
赵阶心中冷笑。
皇帝这套吗,先说他容色秾艳,后说他家学渊博,这两个词,无论哪个,都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在赵阶身上。
世人永远偏重推崇高风峻节,怀瑾握瑜的谦谦君子,赵阶上辈子做官的时候就被言官以重颜色轻德行为由弹劾过,赵阶当着容颍的面驳了回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损毁乃不孝,我容貌为天生父母所予,难道非要刮花了脸来上朝才叫重德行?到那时大人要不要弹劾我个御前失仪之罪?还是要弹劾我不忠不孝?”
有人附和道:“阶儿这样的容色,的确万中无一。”
说话的正是徐言。
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落到赵阶身上。
崔静允面上仍是温润微笑,眸中却暗色翻涌。
天色还未黑,但正厅内燃起高烛,亮若白昼。
烛光之下,赵阶面容愈发夺目生辉。
他举杯,遥遥向皇帝敬酒,“多谢陛下夸赞,臣也时常为容貌自得。”语毕,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酒香满口。
好酒。崔静允感叹。
看过来的视线一凝,不料赵阶居然大大方方地认下了皇帝的夸奖。
皇帝笑容未变,如徐言这等惯会揣摩圣意的立刻道:“阶儿到底年幼,竟不知君子贵在重德吗?”说着一笑,“可见学海无涯,阶儿要学的不少。”
崔静允温声道:“君子慎言,看来徐大人这般年岁要学的更不少。”
徐言算个什么东西?不过皇帝一条谄媚讨好的狗,有何功绩,凭何立身,也配一口一个阶儿,以长辈自诩?
赵阶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崔静允。
他记得上辈子,崔静允是没有开口的,比起参与是非,崔静允更喜明哲保身,隔岸观火,不触及己身,绝不会有所反应。
崔静允觉察到赵阶的眼神,偏头,朝赵阶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
在赵阶心里他到底是什么人,一句话竟也值得赵阶惊讶。
赵阶见崔静允看过来,也笑,笑容很讨好卖乖,漆黑的眼睛在烛光下显得圆融不少,玉山颓口感绵柔,却是十足的烈酒,他一口饮了一杯,此刻面颊微微泛着红,宛如雪映熹晨。
崔静允转了头。
赵阶的反应,出乎多数人的预料。
在他们的印象中,赵阶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
少逢巨变,亲族之中唯余他一人,在边关又吃了数年的苦,却能好端端地活到回京,又能与崔静允交好,这意味着赵阶是个多思、多虑、敏锐的聪明人。
他比别人敏锐,也比别人敏感。
在登基为帝之后,皇帝的欲望很少有什么是不能得到满足的,可越是得到满足,越不知满足,欲壑难填。
看矜傲才俊在他面前俯首折腰,是皇帝现在,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