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侯忙请太子落座,位次之尊仅次于皇帝。
方才正厅气氛还算热络,此刻已是鸦雀无声。
“太子方才说,匪由勿语,朕却不以为然,万事皆有由来,未必全是空穴来风。”皇帝开口道。
赵阶得知道,哪怕他回了京,也不过是罪臣之子,官奴而已,自己能让赵阶回京,仍为世家子,也能让赵阶一无所有。
而崔静允在今日之后,定会为了避嫌,减少与赵阶的往来,寻求解除婚约的机会。
届时,对赵阶又是一个打击。
赵阶,他应该跪下,摇尾乞怜。
皇帝继续道:“譬如说,若非崔世子与小赵卿举止亲近,往来过密,京中怎会有关于他们两人私交不浅的传闻?”
容颍淡色的眸子中有寒意一闪而过,“静允与阿阶皆在,是否空穴来风,问他们二人便知,父皇何必强人所难?”
唤崔静允如此亲近,是因为太子母族与崔氏有些亲缘,却不知,缘何叫赵阶阿阶?难道赵阶私底下同太子竟有交情?有臣子心道,很是不解。
太子的意思已十分明显。
赵阶又饮了一杯,他方才思索着要如何答话,根本不曾注意到那句亲密的阿阶。
但崔静允注意到了。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太子,后者殊无变化,他自然地移开目光。
皇帝正要开口,赵阶撑案而起。
注视有大半到了赵阶身上。
崔静允抬眸看他容颍亦看了他一眼。
赵阶晃了晃脑袋,连喝两杯烈酒,竟忘了自己现在酒量还不佳,脑子纵然清醒,身体还有些醉。
看他眼眶泛红,身形略微不稳的样子,容颍微微皱眉,居然也起了身,朝就在不远处的赵阶走去。
赵阶看见他过来,却不知是为什么,一撩衣袍,还未屈膝,容颍已行至身边,就势轻轻一揽赵阶的手臂,阻止了他的动作。
“父皇仁德,最宠溺小辈不过,从不讲虚礼,阿阶不必下拜。”太子道,因为距离拉近,声线听起来愈发泠然。
我果然是喝醉了。众臣不约而同地想到。不然不会先听到陛下要给崔静允与赵阶两个大男人赐婚,又听到太子打断徐言,还说了这么,不讲礼数的话。
崔静允似有所感,眼神幽深地看向两人。
那云间月高山雪般的美人,五指犹然搭在赵阶的手臂上——以一种相当亲密而维护的姿态。
身侧,太子身上若有若无的清浅香气侵入鼻腔。
容颍是一个很念旧,很念旧的人。
他身上的味道,无论是上辈子登基为帝后,还是而今为皇储时,都不曾变过。
是一点,白梅拥雪似的凉香味道。
赵阶垂首静立,尽量让自己不要面无表情。
皇帝闻言,面上露出一个与宠爱小辈的长辈无异的笑容,眼睛却无半点弧度,“太子说的极是,朕仁德慈爱,自然舍不得令小赵卿下跪,”声音低沉,犹有帝王威严,“太子今日来,难道不是为了高人逸士,而也是为了,小赵卿吗?”
太子不答反道:“父皇,阿阶似是有话要说。”
赵阶要说什么?无非是不要赐婚,再添几句他心有所属做理由的话罢了。
“阿阶。”太子道,不知是不是赵阶的错觉,他觉得容颍同他说话时语气似乎有点放柔,因为很少这样说话,所以不大自然,非常动人。
非常,屈尊降贵。
这是让赵阶开口说话的意思。
这婚是如论如何都赐不成了。有人想。
太子对崔静允的回护显而易见,至于为什么是对崔静允而不是对赵阶,因为太子和赵阶先前从无往来,哪里比得上崔静允与太子有血脉亲缘,太子对赵阶的和颜悦色,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今日无论赵阶说什么,容颍都会让它变作不得动摇的现实。
迎着数十道各有意味的目光,赵阶开口了,他先是轻轻说了句:“多谢殿下。”
容颍神色殊无变化,只是长睫微微压了下,略一颔首,表示自己听见了。
赵阶道:“陛下,臣的确与崔世子情投意合,欲结秦晋之好,今日陛下欲了解臣与崔世子的心愿,臣等感念非常。”因容颍的手还在他臂上,他跪是跪不下去的,只能垂首,皇帝根本还没来得及说赐婚的事,容颍就来了,可在赵阶口中,此事已然确凿,不可更改,“臣等谢陛下赐婚。”
四座俱静。
赵阶一字一句都说得清晰,在场诸人无不听明白,唯有离赵阶最近的太子似有一瞬怔忪,他没听懂一般,偏头看向赵阶,“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