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融融,清风吹拂,一点梨花的甜香拂过鼻尖。
赵阶深深拧眉,先是因为疼,后来不疼了,人如同坠入冰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冷,寒意砭骨,皮肉下筋骨凉得抽搐,却动弹不得,只能被迫受着。
赵阶脑子昏沉沉,苦中作乐地想着原来死是这种滋味,只是不知道他眼下要往哪处走,倘真有阴司,以他的罪孽深重当上刀山下油锅,不过转念思索一将功成,普天之下,哪有王侯将相清清白白,不都手染……凌乱的思绪蓦地顿住,赵阶发现,那点甜香更浓了。
贴着鼻尖,轻轻蹭着,花瓣香而软,弄得人很痒,赵阶喉头滚动,干涩地吐出一个字。
“滚。”
鼻尖旁的花枝闻言不离开,竟变本加厉,花枝沿着鼻梁向上,将离不离,欲落不落,赵阶忍无可忍,抬手,一把握住了那枝已贴在眼睑上的花——没握住。
赵阶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我能动?!
赵阶呼吸微滞,心跳如擂鼓,静默一息,霍然睁开双眼。
彻骨的寒意褪去,从花木叶缝隙中射入的阳光柔软地撒在他身上。
入目,不是赵阶想象中扒皮削骨的地狱绘图,居然是,一枝梨花。
色净极,如一枝细雪。
“梦见什么了,如同见了鬼一般?”握住花枝的人端详着赵阶白中泛青的脸色,轻笑着询问道。
男人的声音沉而好听,好像小刷子似的,弄得人心里阵阵发痒。
赵阶如遭雷劈,僵硬地仰面。
他坐在树荫下,那人半躬身,见赵阶不答,便低头,凑过去看。
倒映在赵阶放大的眼眸中的,是张俊美非常的脸,目若明星,唇如染朱,不笑时唇角眼中都含着三分明亮温软笑意,很有几分瑶花琪树,金玉其外的风姿。
崔侯,崔静允。
赵阶定定地望着崔静允,心中滋味难以言说,并不很想哭,倒想大笑,于是他真的牵动唇瓣,朝居高临下的崔静允露出个笑,他容色秾丽,乍露笑颜,如盛放桃李入满怀。
握住花枝的手指一松,须臾之间,有什么在眼前放大。
不是人面,而是梨花。
花枝落下,正拂过赵阶扬起的面容上,赵阶抬手一把接住,晃了晃手里的梨花枝,回答崔静允,“我梦见,”刚醒来的人嗓音还有几分低哑,沙沙的,“你死了。”拿花的手指在喉间一划,动作凌厉,却不知怎的,一点也不显得凶,随着赵阶的动作,如雪花瓣纷然落下,有几片撒入赵阶的衣襟。
崔静允闻言不恼不怒,反笑着道:“梦见我死了,竟让阿阶难受成这幅模样,”伸手自然地掸去赵阶衣襟上的花,他直起腰身,朝赵阶伸出手,“在阿阶心中,我果然分量不轻。”
伸来的手五指修长,虎口与指腹处都覆盖了一层茧,是练剑写字留下的痕迹。
赵阶看了一息,回握住了,顺势站起来,他点点头,也没反驳,笑眯眯地实话实说:“是不轻,我死前还寄挂着你呢。”
崔静允轻啧一声,“这梦不大吉利,”赵阶站起来他犹未松手,二人皮肤相贴,崔静允手上的热源源不断往赵阶那边去,赵阶整只手都冰凉,仿佛刚从冰窖里被捞出来,崔静允不动声色,只是贴得更紧了些,开玩笑道:“明日去永宁观,请观主给你解解梦。”
赵阶随口问:“为何不今日去?”
崔静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问道:“阿阶,陛下还未走,你却想先走了?”
陛下还未走?
哪个陛下?是容冕,还是容颍?
看崔静允眼下不过冠龄的模样,该是容冕。
赵阶环顾一圈,心道此处是崔府。
他回京之后,记忆里,容冕只来过崔府一次,仿佛是因为崔府举办文会,其中不乏巨擘鸿儒,据说是皇帝亦很仰慕其中几位多年不出的隐士名宿,又不忍心打扰众人兴致,故而白龙鱼服出宫,来崔府参加文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