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颓,京中最好的酒。

不止赵阶这样嗜酒如命的人喜欢,便是于食饮上寡淡异常的容颍,也喜欢。

是容颍,唯一喜欢的酒。

赵阶以玉碗舀了半碗,仰头饮了,酒香满口,畅快之至。

他太久没喝酒,酒量就不如以前。

他从前喝酒时从不胡思乱想,今天饮酒时却见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得恍若在昨天。

他看见刑场上赵氏族人淌下的血足以漂杵,他看见一起被押送到边关,没为奴隶的少年少女被凌虐至死,他想起自己离开边关时杀的人,放的火,那火光灼灼,照亮了每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还有后来皇帝,啊,现在应该叫先帝了,对他的折辱,让他以男子之躯,嫁给崔静允,想起那些轻蔑与侮辱,崔静允在他被踩进泥里的时候愿意伸出手,令他时至今日仍旧感激无比。

想起他那些繁华锦簇的过往,同僚或是艳羡或者妒忌的神情。

最终思绪一停,想起了一树海棠。

海棠开得灼灼,树下的人也生辉,明明因病面色有点苍白,满树粲然海棠,却不能夺他分毫风姿。

哪怕赵阶曾经是个世家子,见到了那人也要觉得自惭形秽。

纵然比之赵阶曾经的身份,那人也要尊贵太多。

他是魏国的储君,而今的皇帝,容颍。

容颍是崔静允的三舅舅,赵阶与崔静允从小交好,也随着崔静允叫容颍三舅舅。

赵阶用碗舀酒,却撞到了坛子。

啪地一声,玉碗碎裂,玉屑撒入酒中。

赵阶不悦地冷哼一声,没了再喝的兴致。

他如今身体奇差,击不碎酒坛,便不厌其烦就用其他器皿将酒舀出来,尽数泼洒在殿内。

酒香四溢。

赵阶更醉。

从世家子到阶下囚,再到天子宠臣、重臣,末了,又成了阶下囚。

赵阶的一生不可谓不精彩,不跌宕起伏。

可他还是有点遗憾,遗憾没能见崔静允最后一面,倒不是因为思念,而是因为谋反失败后俩人没能见面,他很想呸崔静允一口,说:“你看看你将我的大好前程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也想见容颍,百转千回地叫他一声三舅舅,看皇帝那最克己淡漠的面容上,会流露出怎样嫌弃厌恶的表情。

这两个人,一个在他最狼狈无助的时候向他伸出手,一个让他位极人臣,登上了权势的巅峰。

赵阶将烛架上的蜡烛拿下来,举在手中。

他不知道容颍想要什么,但总归是能报复自己的东西。

赵阶怎么可能让容颍如愿?

随手将蜡烛往纱帘上一掷,火光顿起!

赵阶将殿中的蜡烛,一根一根地取下,一根一根地丢在被泼了烈酒的地面与陈设上。

容颍不会对他这个谋反的叛臣还存留半点好感,所以赵阶觉得,自己此举也算善解人意。

让容颍,看着他被烈火烧死,或许,稍稍能解陛下的心头之恨呢?

酒液在衣袍上流淌,火舌贪婪地顺着白衣点燃。

满目火红粲然,比赵阶见过的,开得最好的海棠还耀眼。

他抬起手臂,吮尽了皮肤上的残酒。

外面喧嚣四起,但赵阶已经听不清了。

酒液侵蚀着感官,赵阶阖眸低笑。

“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