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完手术记录,季青柚收到医院系统里转来的住院病人,便一边看病人资料一边去病房收入院。
门诊转来的资料已经写明了主要的症状:
17床,患者女,28岁,无长期酗酒史,无肝炎病史,彩超发现肝脏产生实性占位性病变,ct平扫发现肝右叶密影……[2]
看到患者二十八岁时,季青柚没由来地颤了一下指尖,她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心电感应完全没由头,可还是将视线重新回到刚刚一闪而过的名字上。
看到名字的那一秒,眸光不可控地颤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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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南梨。
看到她的那一秒,黎南梨也很惊讶,紧接着是逐渐从眼底浮现的欣慰,"季医生,好久不见。"季青柚走近,抿唇,轻微颔首,表现得如同以往一样,好像并不惊讶,也并不为她感到难过,
“我是你的管床医生。”
黎南梨似乎对她说这句话感到很新奇,配合她查体的时候一直和她聊起近些年的事,问她过得好不好。季青柚时不时地回应几句,注意力始终集中在黎南梨的身体状况。
查完体,黎南梨把撩起来的病号服放下,歪头看着她,"季青柚,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紧张啊?这么冷的天,你额头都冒汗了。"
季青柚垂眼,紧紧攥着自己手腕上戴着的手表,手指在表带上反复摩挲着,"其实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医院光这样的手术每年都有好几百台……"
“你会给我做手术吗?”黎南梨没心没肺地打断了她。
季青柚静默地抬眼,凝视着她晦暗的面色,以及瘦得几乎凹进去的眼眶,持续了几十秒,才点头,"主刀医生是今天给你看门诊的丁医生……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会参与你的手术。"
“哇塞!”黎南梨笑出了声,"这种感觉也太奇妙了吧,竟然是高中同学来给我做手术,我怎么运气这么好!"
这种情况竟然能被黎南梨用运气好来形容。
季青柚轻扯起嘴角,竟然也附和,“当然,你运气向来不错。”
从病房出来,季青柚表现如常,整理黎南梨还有其他入院病历,接完了三个家属电话,整理完两个出院病历,临下班之前,她检查了所有病人的医嘱,又去了一次病房和黎南梨聊了几句。
这一天过得和往常一样。
就算她的高中同桌在今天因为肝癌住院,好似也没给她的情绪带来什么起伏,更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什久改变,
黎南梨只是她管床的其中一个病人。
下班之后,她路过护士台,护士和她聊了几句,不经意地问她,"季医生,听说新来的17床是你的高中同桌,她和我聊了蛮多你高中时的事,说你那会就是个学霸了……"
她驻足,轻垂着眼,说
了一句“嗯”。
有人安慰她,"没事的,她的情况不是很严重,又这么年轻,做完手术肯定恢复得快,季医生你别太担心了。”
季青柚抿唇,“我知道。”
转过身却听到有人轻声地议论,
“季医生真厉害,连高中同学肝癌住院都能面不改色,我听那病人说她们之前还挺要好的。”“哎,兴许人家是没表现出来呢。”
“也是,而且还能怎么办,她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一个,都当这么多年医生了,这点事还
是清楚的,而且她高中同学还挺乐观的,她就更不能表现出来了。”“果然还是那句话,外科不需要眼泪。”
“这时候季医生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吧,没有眼泪就没有伤心,也不会影响病人的病程治疗,要换了我,我接到的病人是我高中同桌,还是这么大的手术,我和她一对上眼就要哭了,真是世事无常,我们这个行业,也的确避免不了这样的事……"
身后的讨论声越缩越小,好似变成细密琐碎的嗡嗡叫声,可到底还是没能完全消失,等季青柚出了医院,这种嗡嗡声好似都没完全消失,而是在脑海里盘旋了几百遍,化作碎裂的软刀子,磨得她的头生疼。
可很快又被地铁里嘈杂的交谈声入侵,等下了地铁,她竟然有些闷得喘不过气,便在布满夕阳的大道上驻足,停了下来。
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微微弯腰,指尖摩挲着手腕上的手表表带,盯着自己的鞋尖,静静地发呆,夕阳在她身上挥洒,而她独自坐着,不受控制地想象自己正置身于无法脱身的漩涡之中,而她仍旧致力于用最大的力气往边缘游走。
直到有人在她旁边坐下,带着一阵和煦却又润香的风,将她彻底包裹住,不是试图将她从漩涡中扯出来,而是包裹着她,让她免受侵蚀。
她仅凭气味,认出了虞沁酒。
虞沁酒很安静,什么也没说,只是等待着她开口。等有人牵着狗经过,白色小狗在她腿边打转时,她微微弯腰,轻柔地抚摸着小狗的毛发,声音很轻地说着,
“你爱吃什么呀,小馄饨,还是汤包?”
她轻声细语地和小狗说着话,等小狗的主人将它牵走,她仍旧坐在季青柚身旁,悄无声息,像一只静静为她停留的漂亮蝴蝶,在像是柚子色的夕阳里散发着和煦
的暖热感。
良久。
季青柚终于抬眼看她。
冬日黄昏下的凉风拂过,将她饱满立体的侧脸映得柔软,茶黑色的发丝晕得有些浅,缭绕在她眼尾泪痣周围。
她弯眼朝她笑了笑,没问她为什么坐在这里不回去,有一瞬间,风吹过来,将她身上的暖热和鲜亮感渗进了季青柚身体里。
季青柚张了张唇,却发现自己喉咙意外干涩,让她几乎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虞沁酒缓慢地轻抬手指,将季青柚被风吹乱的发轻轻别到耳后,又将她紧紧攥住手表表带的手指很轻地舒展开,看到她手指上被掐出来的可怖红印后。
她顿了几秒,用着自己微热的手指轻轻抚过她手指上的红印。接着抬眼望了过来,声音轻柔得像是一阵朦胧的风,
“我的季医生怎么难过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