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看到那些酒和楼下的早餐店之后,她仍旧忍不住为虞沁酒留下这段话:
「酒精对人体有害,不宜多饮。楼下的小馄饨味道不错,汤包也是。」
忙到下午,季青柚跟完一台手术出来,长时间手术后的肌肉酸痛裹挟着腿上伤处的钝痛感,让她脚步看起来有些虚浮,颈部也有些酸痛。
走了没几步,纪西阮也一脸疲乏地从手术室走出来,将手搭在季青柚的
肩上,微垂着头,长长呼出一口气,“小酒的手术很成功,基本切除了周围所有有粘连的瘤体组织,术后恢复得好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季青柚摘下口罩,露出干燥的唇,“辛苦了。”
“不辛苦,不过中间有一次出血,把我吓一大跳,幸好最后止血很顺利。”纪西阮嘿嘿一笑,将头巾摘了下来,视线顺着就往手术室门外飘去。
主刀医生正和家属交流手术情况,叮嘱着住院期间要注意的事情,家属头发都来不及绑,嘴唇干得起皮,抹着眼泪,握住主刀医生的手,感激涕零。
那边热闹喧嚣,这边寂静空旷。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主刀。”纪西阮突然冒出一句。
季青柚看她一眼,将她的手从自己肩上扯下来,继续往病房那边走,一边揉着肩一边说,“总会有机会的。”
纪西阮追上去,“我知道,就是有点害怕,而且想到我有一天也要成为主刀医生,就有点忍不住
为我第一次主刀的病人感到抱歉……"
她的语气有些颓靡,可很快,便振作起来,拍了拍季青柚的肩,“那你呢,你应该不会害怕哈,毕竟都跟了这么多台手术了,也没犯什么错,我就没听过有教授说你不好的,都是在夸你……"
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季青柚没有回答关于“害不害怕”的问题,而是迈着步子走进了办公室,把放在抽屉里的手表重新戴在手上,然后坐在办公桌边,整理刚刚的手术记录。
纪西阮一边整理手术记录,一边和办公室其他医生讨论起了“首次主刀”的事情,有人夸张地说
自己第一次主刀时差点手抖得没把手术刀扔了,有人说自己一边哭一边做最后还是让站在旁边的主任接了手。
季青柚安静听着,没加入这个话题。
有主治医生半开玩笑地提到她的名字,“哎,第一次主刀有点慌也正常,人之常情。但是你们信
不信,等季医生第一次主刀了,她肯定比你们表现好!"
“哪个季医生?”有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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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还是相信季医生的,毕竟是我们普外手术型机器人,有什么困难她不能克服的?我估计
就算是第一次主刀她都能眼睛都不眨一下。"
说这话的医生凑到她跟前,盯了一眼她正在写的手术记录,“你说是不是啊季医生?”
季青柚目不斜视,但仍然还是礼貌性地回应,"还早。"
纪西阮知道她沉浸工作便不想被打扰,就将人推开,"去去去,别烦她了,她可是要成为普外未来金手的女人!"
说完,又往正在整理手术记录的季青柚这边看了一眼,盯了一会才移开视线。
季青柚是她见过最努力的同期医生。
纪西阮时常怀疑,用“最优秀”这个词语来形容季青柚,是否有些过于简单。这个行业从来都存在天赋党和勤勉党之争。但纪西阮对那些天赋党的说辞从来都嗤之以鼻。
比起天赋,她更看好季青柚的勤勉和拼命。
值夜班永远在整理病历和资料,上每一次手术前,不管是什么位置,哪怕只是一个扶腹腔镜的二助,哪怕是一次简单的阑尾手术,她都要将所有的准备做到极致,对病人的具体情况倒背如流,甚至是一些没有人注意到的细节。也不放过任何一次能上手术台学习的机会,只要哪台紧急手术缺人,科里的教授准来叫季青柚,因为她没事就随时都能应下。甚至家属情绪不稳定发火时,她也只是静默地听着,听一下也就过去了,从不留在心里,也从不让自己委屈。
别人说她不近人情,说她不爱说话不爱笑,对科室里的同事也整日冷着脸,她也从不反驳。为什么?一是因为她的性子懒得为自己解释,二也是因为与其为自己辩驳这些有的没的,她更需要花时间在追赶差距上。
纪西阮时常觉得像季青柚对自己要求这么严格的人,肯定活得挺累,但又总是觉得,季青柚的确是最适合做医生的一类人。
某些时候,“外科没有眼泪”这句话,的确是真理。
几句简单的插诨打科,驱散日复一日紧张工作背后的紧绷氛围,季青柚知道这只是其他人的玩笑话,也一向不会在这样轻松的氛围里独自严肃。
可不得不否认。
在这家医院工作的确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不
只是被同一科室众多医生善意中裹挟着信任的调侃,还包括神外科和妇产科的其他同事。
不管她表现得多么不在乎。
她始终都是国内神外著名专家秦清连和严丽的外孙女,这家医院神外科主任秦白兰的女儿,妇产科最年轻副高秦霜迟的妹妹。很多人对她有着一种隐隐的期待感,期待她会成为普外的下一个秦白兰或者是秦霜迟,也有很多人等着看她栽跟头,好似医学世家的第三代不那么优秀才是他们想看到的。
其实不管是期待感还是等她栽跟头,都不会给医院的人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效益,顶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做好了就夸秦清连和严丽又多了个优秀的外孙女,秦白兰有个好女儿,秦霜迟有个好妹妹,还顺带着夸她一句;做得不好就顶多说一句可惜了,下次再来。
但对季青柚本人而言。稍有不慎,就会落入所有人眼底的万丈深渊。
她知道秦霜迟最开始也会面临这样的压力,知道秦霜迟在这样的压力下仍表现得足够优异,满足了所有人的期待。
更知道自己在十八岁那年做下的这个选择,并不会像她最初设想得那般简单,甚至会将她置于孤独又可怖的高地。
可早在入学时念出那句“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时,她就已经落实了这个选择,将自己数十年的时间花费在学习和练习上面,希望自己能匹配得上“季青柚”这个名字前面所有的前缀。
她没有退路,也不能有眼泪。
只能堆叠自己,放逐自己,然后不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