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起的那一瞬间,季青柚攥紧手机的手被震得有些发麻,猛然睁眼,快速的心跳声几近临近耳边。
房间里仍旧昏暗,微弱的光线被窗帘遮挡。
手机仍旧在震动,熟悉的闹钟声收束了她飘远的思绪,她反应过来,迅速地划开手机,屏幕上未显示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
干干净净的屏幕让她松了口气,头往松软的枕头上沉了一点,眯了一会眼后,她掀开被子,从卧室床上起来。
腿被撞到的地方缓慢地泛起酸痛,再加上五分钟爬二十二层楼的运动过度,让她今天走起路来的动作有些别扭。
刷牙的时候,她盯着镜子里自己困倦的眼,想到了昨晚散碎的梦境,梦里大部分都是高中时的回忆,穿插了一些毕业典礼之后的片段。
闷热的夏日,高大的梧桐树林下,蝉鸣声在喧嚣的车流人流声里仍显得有些突兀。
虞沁酒低垂着眼,纤长的睫毛上落了些簇新的阳光,也被湿润的泪光沾湿,眼底的恣意和骄矜在那个夏天静如死灰。
她死死咬住嘴唇,没有让自己再哭出来,可这些天哭了千遍万遍的嗓音嘶哑到几近失声,“你还记不记得毕业典礼那天晚上……"
季青柚移开目光,平视着车水马龙的世界。那不是梧桐飘絮的季节,可那天,她真的觉得有被风摇曳的梧桐絮吹到眼睛里,让她眼睛很疼,很疼,疼到几近失去呼吸。
可她始终掐着自己的指尖,没有再像以往那样被虞沁酒发现自己的不对劲,然后虞沁酒就会帮她吹眼睛。
她近乎于自虐般地让自己疼着,仿若只有这种疼痛遮掩她脑海里弥漫开来的逃避和不安,让她轻声说出那句,
“我不记得。”
在毕业典礼那个吻之后,说不记得这个吻的,不是当天晚上喝醉了酒的虞沁酒,而是明明一滴酒都没有喝,明明很清醒,却无法承认的季青柚。
那是十年前的夏天。
其实她们当时并没有大吵一架,也没有将那些无法调解的矛盾和分崩离析的暧昧宣之于口,只是彼此默契的,在虞沁酒出国之后,断了联系。
这种默契好似一个自五岁开始就被注入灵魂的印记,在她们共同成长的十三年里不断加深,在她们分开的十年里也仍旧未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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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也同样维系着默契,没有再提起毕业典礼后的那个吻,也没有再维系那个夏天产生的暧昧和若即若离,更没有时过境迁后的追问和责怪,只有老友重聚之后的相互谅解。
在这场长达十年的分别里,成年人的克制和成熟达到巅峰。
季青柚对此感到很庆幸,因为虞沁酒没因为当时的小插曲就对她产生怨恨,她自然也不会再对只在国内停留两个月的虞沁酒提起这件事;而对于虞沁酒来说,兴许是她懒得计较,兴许又只是这十年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已经忘记当时掩盖在这么多大事下的小插曲。
在分割人生轨迹的二零一二,这应该也只能算是虞沁酒生命里一件极其微小的事情。
如果虞沁酒能忘掉那些事,如果虞沁酒能开心快乐地在国内度过这两个月的假期,如果虞睦州和虞呈不再来打扰虞沁酒,如果所有的事情都照着既定的命运轨迹继续向前滚动,如果十年前的事不再
卷土重来让一切回归于平静……那再好不过。
这对虞沁酒来说是好事。
对季青柚来说也是,哪怕她和虞沁酒会再次分隔在世界两端,她也觉得是件好事。因为早在二零一二年世界末日那一天结束后,她的生活就已经平静得翻不起任何涟漪。
她强迫自己处于这样的认知环境下。
直到七点半出门,她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发现自己家门口的门把手上挂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份热气腾腾的白粥,白色透明塑料袋上蒙着一层薄雾,彰显着这份白粥刚买来不久。
塑料袋提口用订书机针钉了一个小纸条,上面的字迹很轻,字体却很整齐:
「今天出太阳了呢,季医生记得吃早饭]
纸条上没有署名,却很明显地看出来是虞沁酒的字迹,在国外生活十年,她写中文时的字迹也仍旧没有改变,而且还喊她季医生。
季青柚将白粥提在手上,临走之前,又瞥到对门门外放置着的几个空酒罐,凌乱地倒在门口。她抿着唇,路过时多瞥了几眼,伸出手指按下电梯键,看着电梯从三十三楼一层一层跳下来的时候,她的眼睛紧盯着电梯数字,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词语:
酒精。
和虞沁酒见的这几次面里,她能感觉到,虞沁酒似乎很依赖酒精,只要一有情绪产生,只要遇见什么事情,虞
沁酒就好像需要酒精来缓解。
这不是一件好事。
酒精对人体的危害很大,动脉硬化、脑出血、脑栓塞、记忆力下降、肝硬化……大量的名词在季青柚脑海里出现,像自动滚动的字幕似的,让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心。[1]
虞沁酒可以在一群陌生人之间喝得烂醉,也可以在寂静无人的深夜依靠酒精度过。季青柚猜不到在过去的十年里,虞沁酒重复过多少次这样的夜晚和醉酒。
但她忍不住想:在国外会比留在南梧更好一点吗?
是不是和她产生粘连时,势必也会给虞沁酒带来加倍的痛苦呢?
她想起昨天虞沁酒在医院看到了虞睦州的事情,如果不是她,虞沁酒也许就不会来医院看虞稚酒,说不定也就不会看到虞睦州,晚上也就不会因为呼吸性碱中毒而发生这么多事了...
“叮——”
电梯到达她站立的楼层,发出提醒的示意声音,打断了她脑海中的思绪。
电梯门缓慢打开,里面的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不进来吗?"她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迈进步子,却又顿住,进了电梯,对里面的人说了声“抱歉”。
电梯再次关闭。
等到达楼下的时候,季青柚在外面晃了一圈,寻找附近她平时去得最多的早餐店,驻足,而后又重新进了小区,坐上电梯,重新回到2202的门口,安静地将那几个凌乱地倒在门口的酒罐摆得整整齐齐。
接着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笔,扯下白粥塑料袋上钉着的纸条,在反面写了一段话,压在了自己刚刚新买来的早餐和果汁下。
她得做些什么。
就算虞沁酒这些年对于酒精的依赖超脱于她的想象,就算她无法真正感同身受虞沁酒面对虞睦州时的痛苦,就算虞沁酒的痛苦有一部分是因她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