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沁酒微微怔住,过几秒扯着嘴角想笑,可脸上的麻木感还未褪去,让她的动作显得有些不自然。
她无法收束的思绪开始快速飘远,飘回童年,让她感觉自己僵硬得像是抽屉里那个嘴角被线缝起来的木偶。
大概是注意到了她的情绪。
季青柚侧头望着她,蜷缩回去的手指又缓慢地伸了出来,微热的指尖落到她脸颊的某一处,将她扯下来的口罩轻轻地扯了上去,整理好耳带,轻声说着,
“口罩可以再戴一会。”
虞沁酒静了几秒,微微弯起红肿的眼,"很丑吧?"季青柚收回手,摇头,“不丑,很漂亮。”
虞沁酒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微卷柔松的发从肩上倾泻下来,好似就此将她网罗其中。寂了几秒,她干哑的嗓音传出来,有些闷,
“就算是安慰,我也挺开心的。”
季青柚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来让虞沁酒相信她。可很快,虞沁酒就抬起头来望着她,跳跃了话题,"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难过?"
季青柚望着她,“你想说吗?”“嗯,有点。”虞沁酒说着,又望向她,慢吞吞地喊她的名字,"季青柚……"
季青柚攥紧指尖,"嗯?"虞沁酒移开视线,声音很轻,"你能不能坐过来一点。"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正前方墙壁挂着的时钟上,让季青柚几乎怀疑,她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直到虞沁酒微微低头,垂着的眼睫轻微地颤了颤,流露出肉眼可见的难过,“我看见虞睦州了……"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仿若羽毛落到雪中。
季青柚却听得分明,静了几秒后,她往虞沁酒那边挪了挪,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来医院的时候?"
虞沁酒“嗯”了一声,头往她这边倾倒,轻轻靠在她肩上,似是终于找到了落点,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应该是去接秦姐姐的,毕竟他们要结婚了,他看上去是一个很不错的结婚对象。”
季青柚沉默,感受着自己肩上的重量。
平心而论,虞睦州并不是这件事情里的坏人,即使他的身份对
虞沁酒来说就是一种伤害。但他似乎始终深知这一点,在过往这么多年里,他向来对虞沁酒倾尽全力,是个好哥哥;也对秦霜迟始终付出真心,是个合格甚至说得上是优越的交往对象,不仅对秦霜迟言听计从,就连季青柚对他的冷淡也从未表露过介意。
但季青柚始终喊不出那声“姐夫”。就像虞沁酒现在也无法再喊出那声“哥哥”。
“可能他并没有做错什么……”虞沁酒的声音从肩边传过来,裹着沉闷的难过,"但我就是讨厌
他。"
说到“讨厌”两个字,她嗓音里揉杂了多种情绪,既含着些哭腔,又多了一些少女时期的骄纵和委屈。
难过席卷。季青柚抬起了手,却又在轻拍虞沁酒的肩时,放缓自己的动作。她是该说些什么的。
“嗯,我也很讨厌他。”思考良久后,她给出了这句话,甚至还加了一个“很”字。
在长达近三十年的人生里,季青柚从未说过喜欢谁或者讨厌谁这种话,虞沁酒也深知这一点,尽管她们已经十年未见。
但却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彼此。
但这并不妨碍虞沁酒为此感到鼻酸,“他可是你姐夫。”
从虞沁酒这里听到姐夫这个词,季青柚还有些不习惯,她微抿着唇,“我姐不介意这件事,而且又不是我和他结婚。"
她少见地开着玩笑。
“……好吧。”大概是因为她拙劣的玩笑,虞沁酒的心情听上去好了些,“秦姐姐还挺大方的。"
说着,她停顿几秒,又突然发问,"我这次回来,是不是让你和秦姐姐觉得为难了?"“没有。”季青柚否认,"我姐不会为难,我更不会。"
因为我们自始至终,都站在你这一边。也对你的所有决定,保持尊重。
虞沁酒迟缓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很轻很轻地在她肩上呢喃,“那就好。”
时钟悄无声息地转动,虞沁酒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在季青柚确保她好转准备离开之前,站在门前,问出了一个特别奇怪的问题,
"季青柚,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一条蛇,你还会和我做朋友吗?"完全不讲道理的问题,完全不符合逻辑
的时机,完全不知道该落在哪里的答案。
季青柚时常弄不清楚,虞沁酒的每一个问题的落点到底是什么。譬如现在,她不得不思考,虞沁酒这个问题的落点到底是“变成蛇”,还是“做朋友”。
但不管落点如何。
她的答案似乎都一样,"为什么是蛇?"虞沁酒斜倚着门框,思考了几秒,"因为你最害怕蛇?"
“我记得你小时候走夜路遇见一条蛇,吓得三天没能说得出来话,虽然你不承认,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最怕蛇了。"
她似乎对她们小时候的事记得异常清晰。
门廊前的声控灯昏暗摇晃,季青柚静了许久,似乎陷入了沉思。虞沁酒看了她一会,在声控灯熄灭之后,忽然笑,"好吧,这也要思考这么久,看来季医生不太想和我——"
“会的。”轻而慢的嗓音似乎让声控灯的亮度在一瞬间变亮,季青柚在光下望着她,隐约间,唇角竟稍稍往上提了些弧度,
“你变成什么都可以。”
虞沁酒未说完的话在嘴边消散,她望着季青柚漆黑瞳仁里轻微晃动着的光,眼眶有些发热,却又马上垂眼掩饰自己的情绪,滞缓地点头,声音很轻地说了声“好”。
又在季青柚点头之后,敛起所有情绪,说了声“晚安”。
季青柚回了她一句晚安,在进门之前又说,“有事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
虞沁酒“嗯”了一声,等对面那张门关上落锁之后,无力地攥紧自己家门的门把手,直至廊道的声控灯再次熄灭。
她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