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边说边碎碎念:“俺们的后代可真不行,小小的倭国都给他们打趴下了,那怎么能行,得给他们留点东西,不知道能不能留下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用,反正先写。”
一个在战场把大刀耍地虎虎生风的武官现在像个啰嗦的老妈子:“那些小娃娃都哭了,那哪成,那不成,一点没有俺们的风范,也不知道他们那会发生了啥……”
“唉,俺这人啊就看不得别人哭,那些小孩儿在天幕哇哇乱叫。”
“不知道陛下能不能把那什么破阵曲给放出来,还是别禁了,不然那群小娃娃又哭。”
此时坐在长安大殿中的李隆基早已拟好诏书。
《兰陵王入阵曲》不禁了,那些和《兰陵王入阵曲》一块禁了的曲目也一起放出来。
自己家的东西,好的不好的都得留给自己孩子。
让别人家孩子拿走,真不是个事儿。
李隆基看着拟好的诏书,心里有种莫名的快乐。
或许有朝一日,这些本没有流传后世的舞曲能重现千年之后。
一千三百年后,所有人都能看到《兰陵王入阵曲》最初的模样。
“陛下,宋宰相求见。”
宦官的声音打碎了李隆基的好心情。
宋璟怎么又来了!
“就说朕不在!”李隆基本能回避。
宦官应了一声,准备出去通知宋璟。
但又被李隆基叫住。
“回来回来,让他进来吧。”
李隆基气鼓鼓坐直了,但还是整理了一下衣着。
穿着仪态这些小地方可不要再被宋璟抓小辫子了。
他也不想让宋璟进来,但既然宦官能进来通传,那就说明他在这里头。
宋璟又不是傻子他肯定能猜到。
让宋璟知道了,等到他下次再来见他,又要唠唠叨叨。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还是让宋璟赶紧唠叨完吧。
宋璟一脸正直进来了,先是惯例汇报工作。
公事公办,这期间李隆基不赌气,拿出皇帝应有的智慧,有问有答,一切都是那样相得益彰和完满。
但汇报完工作之后,宋璟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已经摩到起毛的纸。
他一丝不苟将其展开,开始了他的念经:“天幕所言,陛下约莫十年后或有违纲常伦理之举,天幕称其为“占儿媳”,此举恐酿大祸。臣既为陛下臣子,自当时刻劝谏……”
这样的劝谏李隆基已经听了多回了。
他知道,宋璟展开的就是他在天幕出现之时做的笔记。
李隆基双眼无神,直直看向前方,有一种不知生是何意义的迷茫。
这个杨贵妃到底是谁啊?
他真的不会占儿媳,怎么他说什么都没人信呢,天幕不相信,要邦邦给他来两棍子,他的好爱卿也不信,也要时时刻刻给他拧紧脑袋上的弦。
他感觉头上的弦已经很紧了,已经要把他的眉眼给吊起来了。
也许他的发际线也已经后移了。
他是不是已经不如曾经那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了?
这也许是后宫众位嫔妃都不爱搭理他的原因吗?
在李隆基感觉度过了漫长一个世纪那样久的时间后,宋璟终于结束了自己的念经。
他往李隆基的头顶看看,似乎能看到那根无形的弦又紧上不少。
他很满意,行礼告退后潇洒离去。
李隆基喝了口茶,像是经历的一场大战。
唉,潇洒都是留给他的臣子们的,狼狈都是留给他这个做皇帝的。
他要去后宫,去温柔乡里醒醒神,再来处理政务。
李隆基心里想的很美好。
这回出现的天幕到底还是夸他居多,在讲文治的时候,提到了他许多的事情。
比如他作《霓裳羽衣曲》,又比如他多才多艺,会羯鼓会琵琶会笛子,再比如他马球打的也很好,还有他文采也是相当不错。
后人将他类比同时代的人,说他会很受欢迎,很得大家的喜欢。
李隆基摸出自己的笔记,翻到与之有关的那一页,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得意又满足。
啊,这才是令人愉悦的味道,这才是让人快乐的气息。
李隆基得承认,后人的这些话大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重点是这些夸他的话可不仅仅是他李隆基一个人看到啊,他后宫的妃嫔们也都能看到。
或许这能大幅提升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和形象,毕竟后人们无法看到他,无法听到他作的曲,无法听他吟诵诗,更不能听到他吹笛子打羯鼓弹琵琶,更更不能目睹他在马上打马球的英姿。
但是这些殊荣,他后宫的妃嫔们都会有!
李隆基是信心满满去后宫的。
可后宫这个“温柔乡”并没有给他想要的温柔。
赵丽妃久病未起:什么,陛下来找我?不见不见,病入膏肓,马上归西。
王皇后客气疏离:小心点儿吧,再不小心提前丢了后位。
刘华妃气若游丝:实在不是很想看陛下会弃城而逃的“英姿”。
李隆基心里郁闷,最终决定还是去武惠妃那里。
武惠妃聪慧机敏,很得他的喜欢。
但李隆基刚到武惠妃的宫殿,就被质问了:“占儿媳?我的儿媳?”
李隆基惊恐摆手:“不是这样的,你不要听天幕乱讲,她瞎说的,我怎会干如此有违纲常伦理之事,我不会的,爱妃你要相信我。”
武惠妃把李隆基的解释一手丢掉:“天幕至今还未出现过什么差错,那是神迹,那是预言。”
李隆基依稀记得天幕最初出现的时候,彼时他尚且不知道天幕是怎样会背刺人的东西,听着天幕讲他泱泱大国,看着天幕之上那一幕又一幕壮阔宏伟的画面,曾张臂喟然叹曰:这是神迹,这是预言。
李隆基为了哄武惠妃开心,什么好话都愿意说:“呸呸呸,什么神迹预言,爱妃可不要相信,等下次天幕,下次天幕一定会出现些言不其实的事情,以证朕的清白!”
李隆基举手赌咒发誓,心里却叫苦。
就是为了这话,他也不能按照天幕说的那个“昏君”的路子走。
他得走出一条明君的道路,走出一条和天幕所言不同的路。
武惠妃心里到底还有一丝余情,也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帝王,就是使性子也不能太过了。
最后到底还是作出一副被他哄好了的模样。
李隆基虽然哄好了武惠妃,但心里依旧是苦的。
他的后宫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一丝丝的改变。
天幕说的那么多夸他的话,真的没有一句入到那些嫔妃的耳朵里吗?
她们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李隆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开始狐疑。
难不成,真的是发际线的问题?
朕老了?也秃了?
李隆基在后宫里也没有找回应有的快乐,他又把目光转移到了前朝。
封禅……天幕说封禅呢,天下太平,实现真正大治才会封禅。
站在泰山顶峰的滋味应当是相当美妙的吧?
但这时有其他人打断了李隆基对封禅的设想。
这人是黑眼圈没有最黑之后更黑的宇文融。
风尘仆仆的宇文融回到长安,在洗漱沐浴过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面见李隆基,和李隆基汇报工作。
这回李隆基学聪明了,他深知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的道理。
更何况他派了去监督宇文融工作的人呢。
光听宇文融一个人的汇报算什么,他要听两个人的。
于是,在宇文融慷慨激昂念完了准备许久的台词之后,有人进来了。
“此次白户黑户混杂问题基本解决,岁因时间仓促,每地都存在少许遗漏,但在臣的督查之下,已全数清算完毕。”
宇文融咬牙。
少许遗漏……真是鸡蛋里挑骨头。
他跟陛下汇报的是完全解决,完美解决,懂什么叫完美吗?
是没有一丝纰漏!
这是砸我的场子。
督查官继续:“但在幽州、青州、黄州……等地,百姓怨声不断,对此,幽州、黄州两地刺史不作为,对此宇文御史一视同仁。”
宇文融狐疑看向督查官。
张说选出的人能说好话?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有哪只母猪能上树了?
督查官微笑补充:“对这种或引起民愤之风,宇文御史一视同仁地,坐视不理。”
宇文融握了握拳头,牙更痒了。
他就知道,张说怎么可能不给他下绊子!
而他跟陛下说了什么,他跟陛下说的是,百姓十分满意,欣然接受。
这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李隆基故作恍然看着宇文融:“原来是这样。”
宇文融马上跪下:“臣戴罪之身,抵罪心切,请陛下治罪。”
他看出了李隆基眼底的晦涩,心里凉了半截。
本想着这次办完事能重得陛下欢心,现在看来,不降职已然是万幸。
本以为陛下说的监督之人只是一时气急,因为他并未看到陛下派给他的随行人员。
谁知道这些督查官是在他离开之后翻的卷宗档案!
自从天幕出现之后,陛下越发不好糊弄了。
宇文融想着,汗掉下里了。
李隆基估算着让宇文融跪下的时间差不多了,亲自走上前将他扶起,不轻不重说了一句:“没有下次。”
李隆基亲自扶他,这更让宇文融惶恐了。
他一边惶恐,一边在心里狠狠记了张说一笔。
要说宇文融到底是冤枉张说了,张说现在被天幕吓得现在无论做什么都再三思量。
他是想踩宇文融一脚这不假,但他仔细斟酌,总觉得他把事情做的太过分,天幕又要说他了。
这可不行。
于是张说只是安排了监督的人选,并没有暗中嘱咐什么。
这督查官说的也是实话,只是那视同仁和坐视不理之间的停顿是临场发挥。
无他,他在后头听到宇文融的工作汇报了,吹的可太过了。
那得意的嘴脸,让人看着心生不爽。
此时的张说站在自己办公的地方,看着牌匾上的诗。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他很喜欢这首诗。
残夜未消,但太阳已经从江边升起了。仍是旧年,可春天的气息却已扑面而来。
气象浩大,孕育新生。
最重要的是,这诗摆脱初唐之气,已初具盛唐应该有的开阔之气。
这才是盛唐该有的诗句。
而诗句中,那轮江上旭日冉冉升起,就像是即将到来的盛唐。
牌匾上的两句诗在张说视线中模糊起来,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九天闾阖,万国来朝的盛大场面。
山峦巍峨秀丽,长安繁华熙攘,这是大唐的江山,这是大唐的盛世。:,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