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说放下闷闷的苦酒,并停止因为孩子挨打而和武官义愤填膺的交流。
天幕说到重点了。
他嗅到了夸他的气息!
张说像幼儿园周五放学等老师发小红花的小朋友,坐地端端正正。
【张说在这个时期做的事情,实际上是可以跟开元初姚崇的“十要事说”对比的,姚崇在开元初给出了一个明朗的发展方向,而到了张说这里,这个方向就更加精细化了。张说从三条路出发,改正了这十年来大唐发展出现的一些弊端,从而把大唐引到了一条更加繁盛的路上。】
【在唐朝走向繁盛的道路上,张说这个宰相不可替代。】
张说心里无限感怀。
天幕又说起了姚崇。
可在这次和姚崇的对比中,他张说第一次没有落于下风。
他和姚崇斗了一辈子啊,没回都是以他摔跤作结。
他以为自己这一生或许没有机会能超过姚崇的成就了。
现在……也没超过。
但是持平也是很好的!
他是一个懂得感恩和知足的人。
若是他后期能保持住现在的状态,更努力一点,或许有机会超过姚崇也不一定啊。
张说美滋滋地想。
【若是他后期能保持住现在的状态,更努力一点,后世评价也不至于急转直下。】
天幕一句话,打醒了美滋滋的张说。
这一巴掌把张说给打蒙了。
天幕这是什么意思?
是他以后不努力的意思吗?
什么叫后世评价急转直下,天幕你说清楚啊。
【至于张说为宰相后期都干了什么,这个问题就留到下个视频再为大家解答。我们下期见。】
天幕说完这句话就缓缓消失了。
留下张说一个人呆愣坐在那里。
清醒过来后,张说着急地不行。
天幕你回来啊,你说清楚什么叫后世评价急转直下,你快告诉我,后面我都做了什么事啊?
你跟我说,我改还不行吗?
我会改啊,你快回来!
你回来!
随着张说在心里歇斯底里的呐喊声,天幕最后一丝光晕也消失了。
百官齐齐看向张说,没有别的意思,全是同情。
李隆基站起来活动活动自己发麻的双腿,然后走到张说那里,郑重其事拍了拍他的肩膀,饱含深意看了他一眼,然后离开了。
张说一向没有姚崇会猜李隆基的心思。
他险些哭了。
天幕不给个准话也就罢了,陛下您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也不说话?
突然拍我的肩是何意,是告诉我办错事就吃不了兜着走的意思吗?
百官收拾收拾自己的笔记,从张说身边走过的时候,都给张说的肩膀来了同情一拍。
张说表示自己不需要。
他心里苦。
又苦又害怕。
为什么天幕和陛下都不给他一个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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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说因为天幕说话说一半,已经接连几日愁眉苦脸了。
但此时宇文融的状态比之张说也好不到哪里去。
此时的宇文融眼底的黑眼圈已经要拉到下巴了。
他头发乱糟糟,没有认真打理的模样,浑身上下散发着的气息不仅让生人不敢接近,和宇文融熟悉的人看了也要绕道走。
但总有人避不开这个连路过的狗都想踹一脚的宇文融。
比如他手底下那十个劝农判官。
宇文融闭了闭眼睛,陛下的话犹在耳畔。
三十日之内处理好清查黑户留下的隐忧。
三十日之内,哈哈。
真当他能连轴转。
他不好过,手下那群给他惹事的劝农判官,也不能好过。
此时宇文融已经忽略了自己默认同意他们数据造假的行为,他满心堵着一口气,每天都想找出气筒子。
今天掌管幽州的劝农判官是他的第一个出气筒子。
“幽州已经处理好了?”
劝农判官哆哆嗦嗦:“之前被拉进黑户名单的白户已经放出一半了,不算他们的新税税收,剩下的一半约莫两日就可完成。”
宇文融把眼睛睁开,像是看透了他一般幽幽开口:“出了什么问题?”
劝农判官腿一软,跪下来:“但是因为百姓看到了天幕,已经知道了多收新税的事情,尽管我们把白户放出来,依旧有百姓抱怨。我怕……”
“怕什么?”
“我怕引起民愤。”
宇文融头顶的怨气更重了。
民愤民愤,天天就想着民愤。
“这该是那些刺史关心的事情,你只需要做好交给你的任务。”
劝农判官低头不敢说话。
他本来也没想把这件事说出来,但刺史总在他耳边念叨。
且,现在各地方的刺史都心生不满了……
这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没有说出来。
但无论有谁不满,担心的闹出的民愤也没有闹出来,宇文融并不把各地方刺史的好恶放在眼里,仅仅三十日就要把之间那弥天大坑给补上这件事已经让他心力交瘁。
但完成这件事后他尚且还不能休息,他快马加鞭往京城赶去。
宇文融只在心里默默祈祷着陛下不要听天幕之言而在此时就降罪于他。
想到天幕,宇文融的牙就开始痒。
妖言惑众的东西,他就不信他宇文融已经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还会走到被流放那一步。
天幕出现就是说明盛唐不该灭,他宇文融一世英名也不该落得如此的结局。
他身在官宦之家,却因为祖父之罪被牵连至深,年轻的光阴全蹉跎了。
那种被瞧不起的眼神,他再也不想看到了。
想着,宇文融更快地赶路了。
一些错被上了黑户的百姓抱怨归抱怨,但到底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损失,民愤最终没有酿成。
但没有损失不代表他们没话说,他们还是要说。
此时全国各地的抱怨不仅仅来自于那些被误上了黑户的白户们,还有另一批抱怨之声也甚嚣尘上。
在各地设置的募兵处,愤然之声此起彼伏。
“什么?我不能进,我一顿吃五碗饭,我单手举一口缸,我为什么不能参军!”
孙六原本是游手好闲的小混混,靠着当打手、霸凌弱小抢钱过日。
但这钱毕竟拿不稳当。
于是他把目光转向了募兵处。
听说这募兵处给天子雇兵,是为皇帝干活儿的。
只需要能打架就行,不需要自己买兵器,也不需要自己带干粮,只要能过他们的检测,每月还有月俸拿。
孙六搓搓手,想想每月的月俸,哈喇子都快淌出来了。
打架,可以,打架他在行!
套麻袋,大棍棒,这流程他很熟悉。
这不简直就是为他孙六量身定做的好事儿吗?真是天上掉馅饼,只为砸他孙六啊。
要是能抓住这个机会往上爬,能混个什么官儿当当也未可知啊。
孙六拍了拍魁梧的胸,雄赳赳气昂昂往募兵处去了。
坐在那里登记的是一个看着手不能拎肩不能扛的文官儿。
孙六上前,用手敲敲他的桌子,颐气指使:“报名。”
文官看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
但奔着自身的职业道德,还是问了他:“姓名,户籍,祖上三代姓名,都报一下。”
孙六脸上不耐烦。
是他来当兵,又不是他爹来当兵,闹呢?
但他虽然限入日后飞黄腾达的臆想,却也还知道,自己面前的人或许是个官儿,而自己还不是。
于是他老老实实把交代了。
接着,他脸上的不耐就变成了目瞪口呆。
只见这瘦弱的文官儿报了厚厚一沓的书上来,不知道根据什么精准翻到某一页。
书上那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地他头疼。
但这文官显然是不头疼的,他还津津有味。
“孙六,孙二蛋,孙大虎……嗯,没撒谎,是的。”
孙六嗤笑,他当然没有撒谎。
但这文官的下一句话让他怒火顿生。
“你条件不符,不能进去,走吧。”
孙六想砸桌子:“为什么!”
文官看他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模样,把档案上的内容字字句句读给他听。
“孙二蛋,也就是你父亲,天授元年触犯大唐律例第六十八条,被关了两年。此后仍不知悔改,依旧犯法,太极元年又进去了,这回就出不来了。”
“你,孙六,六年前偷窃进了大牢,第一次偷的是个平头百姓,关了不久就被放出来了。三年前又偷,这回踢到铁板,被关了整整三年,刚被放出来,是也不是?”
孙六怒了:“不是说了只要会打仗就行吗?你管我进不进大牢!”
文官笑了,指指一旁拓印下来的告示:“你再看看,现在添新要求了,祖上三代不可有犯法记录。”
孙六不识字,现在更恼火了,他抡起拳头就想往这弱鸡般的文人身上砸,结果那拳头被牢牢握住。
孙六抬头一看,一个比他魁梧一圈的武将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了,似笑非笑看着他。
孙六的身形在他的对比之下显得格外渺小。
“你打朝廷命官?我看你刚出大牢,皮子又痒了吧?”
武官晃着拳头磨着牙。
孙六当那还敢说话,也不敢把文官当弱鸡了,瘟鸡一般夹着尾巴就跑了。
武官看着他的背影哼哼两声:“摆威风摆到你爷爷头上了,不知死活。”
我都不敢对他脸红脖子粗,你还敢给他脸色瞧。
文官瞟了一眼卷宗:“他爷爷孙大虎,因为杀人也蹲大牢了,死里头了。”
武官当即傻眼:“呸呸呸,俺乱说的。”
“陛下加了募兵要求,来的人是不多的,但我瞧着各个都是好的。”
武官看了一眼名册:“人不多,但也够用了。”
接着能有两个文官那么大的武官脸上难得露出羞涩的模样:“那个兵书,俺昨天又想了很多打仗的计策,你帮俺写上去。”
说着,羞答答从胸口掏出一本小巧的册子。
文官拿过,就这旁边砚台里的墨,根据武官的描述开始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