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威迈于百王,至德加于四海!”
夜深,李隆基举杯和姜皎相碰,胸中豪放之气满地要溢出来。
两人喝到酒酣耳热,李隆基拉着姜皎絮絮叨叨讲了自己自登基以来的雄心壮志,以及在天幕压迫之下的胆战心惊。
姜皎是不理解这样的胆战心惊的,毕竟除了最初天幕把他和陛下相识是自己可以安排的这件事捅出来之后,天幕就再也没有背刺过他了。
也许在天幕眼里,他不过是个小喽喽。
哪里能有陛下来的重要呢?
但姜皎心中没有半分不被后人重视的愤慨,相反,他非常愉悦。
陛下的苦他看在眼里,他自问自己是吃不了这种时不时就要面临背刺的痛苦的。
姜皎看了看上头的高位,摇头叹气。
这皇帝啊到底还是得有能力的人来当。
他这种无甚能力的人,靠着和陛下年轻时的情谊,能鸡犬升天已然是万幸了。
也幸好陛下到底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自己不过是被贬了两级,没法接触到权力中心,但爵位还是被保留着的。
可能正是因为他触及不到权力的中心,他才能有这个机会和陛下彻夜喝酒吧。
姜皎酒量和李隆基差不多,都是一样的不好,但现在两个酒蒙子背靠背,两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坛酒。
李隆基又重复念了刚刚已经念过的句子。
“英威迈于百王,至德加于四海!”
“这是朕的好宰相对朕的夸赞!”
接着,李隆基带着几分炫耀对姜皎讲:“我马上就要去封禅啦!”
姜皎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全国各地的儒生都已附议了,他就是再废,都知道皇帝要封禅。
更何况之前出来的天幕不是说了吗,陛下要在开元十三年封禅,这是肯定会发生的事情,还有谁什么好质疑的呢。
大家因为有天幕作铺垫,早在两年前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但李隆基显然还没有做好准备。
他激动地不能自已。
“封禅,那可是封禅啊!”
姜皎又点头应和:“是的,是封禅,陛下很棒。”
李隆基被夸,更开心了。
他带着一种感慨和期许:“时间已经定了。”
姜皎尽职做好一个酒友:“既已定了,那陛下便放心去吧。”
想着自己的盛世江山,李隆基高声叫嚷:“喝!”
姜皎听话捧着比脸大的坛子,吨吨吨起来。
李隆基喝着喝着,酒精上脑,开始难过起来。
“姜七啊,我这心里苦啊!”
姜皎不明所以:“你这下要吐啊?”
可不能吐我身上啊。
姜皎挪挪屁股,本能和李隆基拉开了不少的距离。
李隆基和他背靠背,因为姜皎的动作差点摔地上,酒撒了一半,房内的酒香更浓郁了些。
他并不在意身上的酒,他还是把湿哒哒的自己靠在姜皎身上,继续自己的诉苦。
“我得听天幕的话,那些事儿不能干!”
李隆基坛子一挥,彻底醉了后还不忘天幕时时刻刻的鞭策。
姜皎到底年纪大了,耳朵也背了。
“什么?天幕说什么了,那事儿要无脑干?”
姜皎心想着,陛下天幕看的多了,连说话的方式都有些像后人了。
你说说,现在他都猜陛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无脑干?
不带脑子地去办事?
姜皎用混沌的脑子想明白李隆基话里的意思,只觉得他这想法很危险。
这不管干什么,可不能不带脑子啊。
他闲在家中不带脑子便罢了,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他可是皇帝,那他能不带脑子吗?陛下可不能啊。
得问问陛下要不带脑子去干什么事情。
姜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问:“天幕说的哪些事儿?”
李隆基转头,拼命把自己的脖子扭到后面,想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竭力试图让姜皎看到自己的眼神。
李隆基给了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试着让他自己领会。
但显然,本来就不甚聪明的姜皎已经喝蒙了,无法领会李隆基的意思。
李隆基想了想天幕给他列的多条罪状,废皇后,杀三子,占儿媳。
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说出来相当羞耻。
但姜皎执着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李隆基。
李隆基眼睛一闭,选了个听起来最不严重的:“还能有什么事儿?比如天幕说的那废皇后呗。”
是啊,天幕说的废皇后,杀三子,占儿媳都是不能干的事情。
姜皎这回耳朵不背了。
废皇后?
废皇后!
闹离婚啊。
这还了得??
“我得听天幕的话,那些事儿无脑干!”
“什么事儿?”
“废皇后呗。”
姜皎吓得酒醒了一半。
李隆基说完后又给自己灌了口酒,痛苦闭着眼睛。
感觉自己的头发已经不再茂密了,发际线也明显后移,这大约是天幕总拽他小辫子的缘故。
真的不能再让天幕拽到他一根头发了,再拽真是要秃。
李隆基昏昏地想着,连睡梦中都身处被天幕笼罩的阴影。
姜皎努力支棱起来,推推李隆基:“陛下?陛下?”
他的陛下为封禅的准备工作连轴转了好几日,已熬了许多的夜,现在彻底睡死过去了。
于是充满酒气的大殿里,只剩下姜皎一个人迷茫眨着眼睛。
废皇后真的不是一件小事啊,那是国母,牵一发动全身,皇后没了一定许多人想爬上那个位置,届时政局动荡,恐生变故啊……
姜皎恍惚着踉踉跄跄地离开。
回到家中睡了一觉之后,他总觉得这间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陛下要废后,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儿啊。
姜皎睡意渐消,想起了曾经。
曾经陛下尚且还是临淄王的时候,与他称兄道弟,那时候他每次去找陛下玩儿,王皇后都会做饭给他们吃。
那毕竟是正儿八经,和陛下同甘共苦过的正室啊。
就是没有子嗣,也不能说废就废了吧?
姜皎心里顿生同情。
再说了,这事儿要是被天幕知道了,等下次天幕出现了,少不得要把陛下刺成一只刺猬。
而他,作为第一个听到陛下此等想法的倒霉人,一定会被单独拎出来讲一讲。
陛下一个人被背刺就够了,他可不想被后人骂。
出于同情和明哲保身的心态,姜皎觉得这事儿不能就这样烂在肚子里,得让别人知道,提早做准备。
这时,下人通传,有人来找姜皎出去玩儿。
姜皎抱紧了被子一脸不耐烦:“谁啊?也不看看现在是能玩儿的时候吗?烦都烦死了。”
下人声音吓得发颤,也不知道是哪里惹了姜皎:“是李峤,奴这便退下了。”
姜皎挥挥手,赶紧退下吧。
但仅一瞬,他又想到了什么。
来的人不是别人,是李峤啊!
李峤不是别人,他是王皇后的妹夫啊!
你说说这事儿整的,真是打瞌睡就有人来递枕头了。
姜皎扯着脖子又把下人喊回来:“快快快,留住他,我有要事要同他讲啊!”
李峤在姜皎在这里没有呆多久,愤愤然离去了。
他离开姜皎府邸,直奔王守一那里去了。
王守一,王皇后的哥哥。
李峤在王守一的府邸也没有呆太久,但离开的时候已经没有那种愤愤然的模样。
这种愤愤然的情绪转移到了王守一的身上。
他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像一个焦急的小仓鼠。
怎么办呢?
听说陛下要把妹妹的后位给废了。
这可如何是好。
王守一强迫自己坐下来。
冷静,要冷静,先不能把这个消息告诉妹妹,先想一个办法出来。
妹妹不能坐稳皇后之位的原因说到底也只有一个,就是没有子嗣。
若是此时妹妹能怀上陛下的孩子,是不是就能把局势给逆转过来,这后是不是就不会被废了?
这个念头一生,就再也遏制不住。
王守一越想越觉得这事可行。
最近有个明悟和尚,听说是有些道行的。
现在就去找他!
王守一当即要去马厩牵马,往寺庙里头去。
走了两步,他又想到什么折返回去,回书房写了封信,令人遣送给妹妹。
这事儿还是要先和妹妹通个气,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而李峤离开王守一的府中后,总觉得这事儿,还不大妥当。
姜皎说的对,皇后之位往大了说影响社稷稳定,更何况现在正得圣宠的是个姓武的。
王皇后被废了,陛下想把谁抬上来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作为陛下的堂兄弟,作为李唐皇室,他也要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时间,一种责任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李峤感觉肩膀上的担子更沉重了几分。
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于是李峤整了整衣冠,往宫里去找李隆基了。
从没有一刻,他能感觉到自己如此重要过。
在李峤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李隆基尚且不知道他要说怎样的惊天之言。
他只是觉得昨天喝的实在是太多了,今日从早上醒来后脑瓜子就嗡嗡的,日后可定不能如此了。
他坐在椅子上,不甚舒服,用微小的动作扭了扭身子。
但李峤下一句话差点把他吓得从椅子上滑下来。
“陛下,我听说你要废后啊?”
这句话在李隆基耳边炸开,废皇后三个字现在在他听来毛骨悚然一般可怕。
李隆基站起来快步走上前,小声叮咛:“可莫要乱说!”
这话在李峤眼里就是坐实了他废后的想法,于是李峤念经一般,开始维系李隆基的家庭稳定:“要我说啊,你和皇后没有什么矛盾,到底也有夫妻一路相互扶持的感情在,哪里要闹到废后的地步呢?”
李隆基看他还说,有些生气了,提高声音道:“你莫乱说!”
李峤心道,小样儿还要面子呢,你要废人家后位怎么不想想皇后有没有面子呢。
他继续苦口婆心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呐!你们什么仇什么怨,无仇无怨,为何要动后位啊,这一动社稷将乱啊。”
“朕没有废后的想法!”
李峤说上头了:“什么仇什么怨,你要如此对待王皇后……”
李隆基扯着嗓门,“朕说了,朕没有废后的打算,王皇后还在她的位置上好好地坐着呐。”
这一喊叫醒了李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