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岁荌?”
众臣慢慢认出来,跪下的不是梁荷,而是岁荌岁大夫,御医入册那天,她们在朝上见过的。
她果然是梁荷的女儿,所以才跟梁荷长得那么像。
台上响起多重声音:
“请太君后允许,重查当年安王谋逆一案的真相。”
“请太君后允许,重查当年安王谋逆一案的真相。”
有人站出来,提出反对意见,“当年一案真相如何,岂能由一场戏断定?岂能听一个疯子胡言乱语!”
“既然不能听疯子胡言乱语,那就好好查清楚当初事实如何,”刑部尚书依旧是那句话,“臣请太君后允许,重查当年安王谋逆一案的真相。”
朝家老太太今天也来了,听到这里,她将拐杖放下,走到前面朝太君后行礼道:“太君后,事情已经这般,不如就让她们去查呢,堵不如疏。”
太君后道:“你们非要这么逼哀家吗,等哀家死了再查不行吗?”
也是说完,太君后才发现他可以张嘴出声了。
朝家老太太叹息,“如今安王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事实更是如纸包火,现在安王的女儿跪在台上,只求还她母亲一个真相,您就允了吧。”
太君后怔怔地看着她,不愿点头,手指掐着椅子扶手,厉声道:“你已经不是朝臣,朝堂之事,你还是少过问的好!”
朝文淑闻言往前站,跟她母亲并肩,朝太君后行礼,“那臣,请太君后允许,重查当年安王谋逆一案的真相。”
她母亲不是朝臣,她总算是吧。既然她母亲不能过问,那就由她过问。
太君后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气到极致话都说不出来,“你!”
这母女俩是要气死他吗?
朝文淑在朝堂上的势力可比沈云芝大多了,由她开口,紧接着更多的大臣出来支持重查旧案。
一时间,乌压压出来好多人,都跪在太君后面前。
台上是跪着的岁荌,台下是跪着的朝臣,她们都只有一个诉求,重查当年谋逆旧案。
皇上一直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语,甚至都没看过大臣们跟太君后,好像这事同她无关一样。
跪着的大臣越来越多,负隅顽抗的几个大臣犹豫再三,也跟着跪了下来,场上的女人跟男眷们跪了一地,都在求太君后。
太君后气到难以呼吸。
这就是,就是他带出来的大臣,如今竟然反过来咬他!
太君后看向皇上,恨意十足,“你满意了?”
皇上看着台上,看着那袭白衣,轻声道:“还事实于天下而已,没什么满意不满意。”
她起身,掸了掸衣袖,站在跪下的众臣前面,朝太君后拱手行礼,“朕,请太君后允许,重查当年安王谋逆一案的真相。”
太君后这会儿出的气比进的气还多,他颤颤巍巍扶着椅子站起来,苍老浑浊的眼睛环视一圈,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他说话。
下午还对着他阿谀奉承吹捧夸赞的大臣们,现在齐刷刷跪在皇上身后,只求他打他自己的这张老脸,揭开他掩藏多年的真相。
太君后手都在抖,指着她们,“你们、你们要逼死我啊。”
当年真相一旦查明,他这些年的好名声全没了。
安王一案是他做的,增加赋税是他做的,纵容胞妹中饱私囊私吞库银也是他做的,他就是那个养虎的人。
太君后不甘心,他明明可以做圣父的,怎么就、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尤其是他最喜欢的权势,如今反变成枷锁,沉甸甸压在他脊背上,逼着他低头。
就因为一个安王,因为一个死了二十余年的旧人。
“那不是旧人,”皇上道:“那是我的妹妹,是台上荌儿的母亲。”
太君后跌坐回椅子里,手臂垂在一侧,手上挂着的那串佛珠掉在地上。
他仰头看着天空。
太阳沉落天边,晚霞早已不见,现在天色全黑,头顶不见星辰,唯有一轮被云雾遮住的细窄弯月,缓慢从云层后面露出光芒。
他就如那太阳一般坠落,而当年的事情则如弯月,慢慢浮现。
太君后缓缓闭上眼睛,知道退无可退,只能哽咽出声,“好…好。”
当初被处死的安王,是否同他此时这般。
原来,那孩子被他定罪时,是这样的无助绝望啊。
因太君后点头,翌日早朝时,安王一案交由三司重审。
时间就这么过去半个月到了九月中旬,秋闱的名次出来了,朝颜不负所望考了第一名,夺得会元。
几乎同一天,安王真相公布与众。
梁荷从未谋逆,是太君后错判,是昔日的皇贵君陷害。
三皇女梁虞被重新关回幽巷,念她年老,皇上梁蕴特意准许排两个下人前往照顾她,还让她养了条小狗。
至于太君后,安王真相公布后,他身体越发的一日不如一日,夜夜多梦惊醒,最后被迫削发住进寺庙里,他的贴身侍从苍山,则被处死。
原本史臣想给太君后编制的书册全都停了。
因为安王一事之后,三司还顺带着查抄了太君后的母家,他那胞妹入了狱,就等罪名全部查清后处斩了。
太君后得知此事后,一口血呕了出来。
他谋划算计一生,手上沾染了无数人命,到头来,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太君后的好名声全臭了,现在街上提到他都得啐上一口,说他增加赋税不是个人。
而他的权势,早已没了。他庇护的母族跟胞妹,全进了大牢。
他图什么。
太君后日日悔恨到想死,既悔又恨。悔的是自己心狠手辣,可却没斩草除根。恨的是,他所拥有的全部东西,都因为一个梁荷没了。
现在朝臣们还在争论,他死后配不配进皇陵。
想来也是可笑,他当了一辈子的君后跟太君后,哪怕没有女儿都没人能撼动他的位置,现在临死却进不了皇陵。
因为他品行有愧,不配入陵。
太君后现在每天在寺庙里,听到的都是骂他的声音,人都快疯了。
皇上怕他死的太快,每日派御医过去给他把脉。
只有他活着,对他来说才是惩罚。
而支持太君后的那些朝臣,有问题的也被清算了,其中就包括沈云芝。
沈云芝因寿宴没办好,加上以往的过错,新罪旧错一起罚,被判了罢官遣送回老家,沈府则被查抄。
沈家被抄家的时候,小柳氏还做着沈明珠嫁入朝府的美梦呢。
直到沈明珠身边的小侍来了后院,笑盈盈通知他这个消息,“沈家要没了呢。”
“沈家怎么了?”小柳氏看了小侍一眼,用眼尾睨他,“你是什么东西,敢传沈家的闲话?是嫌弃舌头太长了是吗,小心我让少爷给你拔掉!”
小侍可不怕他,“少爷?”
小侍笑了,他可没少因为小柳氏而被沈明珠打骂,心里怨恨至极,如今沈家没落,可算到他出气的时候了。
小柳氏被他笑得心慌,啐骂道:“小贱人,你笑什么?”
“我笑少爷啊,沈家全部主子被遣回老家,我等留在府中不用随行。昔日沈明珠是沈家少爷,明日沈明珠可能就会被沈云芝为了拉拢别人而随便嫁出去。”
小侍恶意揣测,“嫁给老女人也说不定。”
小柳氏眼睛听得发直,“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他道:“沈家背后靠着的可是太君后啊!”
小柳氏被关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
小侍告诉他,“太君后?哪还有什么太君后,皇上仁慈,为了名声才留他一条命。至于太君后,我呸,他坏事做尽,也配当太君后!”
小柳氏这才知道太君后倒了,这棵大树倒了,所以沈家也要完了。
沈家完了没事,他儿子不能完啊。
他儿子要嫁给朝府的。
“那朝家?”小柳氏急切地问,“朝家不帮帮忙?”
这都是未来的亲家啊,朝家怎么能袖手旁观。
“上次朝府宴会之后,朝家就跟沈家决裂了?你不知道?”小侍悠悠说道:“那个被你丢弃的元宝,如今成了安乐乡君,皇上亲封的,享四品待遇。”
小柳氏抽了口凉气,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些你都不知道吧,因为沈明珠恨你,所以没来告诉你。他恨极了你,沈明珠懊悔死了,问你为什么不把他丢了,让他现在活得这么痛苦又低贱。”
小侍解气地舒了口气,“你以为你为他好,你以为他感激你,他跟你一样狼心狗肺。如果你卖了你能当乡君,他肯定毫不犹豫地把你卖了。”
“你满心算计,如今全成了泡沫”小侍吹了口气,笑,“一碰,全破了”
他发泄完,留下小柳氏独自痛苦,快快乐乐扭身离开。
沈家真是活该啊,知道她们要被遣送回老家,多少下人都松了口气。
就沈明珠那样表里不一的蛇蝎心肠,活该受罪。
沈云芝最喜欢的权势跟名声,因为一场寿宴,全没了。京中那些清流半点关系都不想跟她沾上,全说跟她不熟。
半个月前还是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礼部尚书,半个月后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躲避喊打。
而柳氏,沉默的心软,才是最残忍的冷漠。
沈家有今日,是她们活该!
九月底,沈家被遣送回老家,连同要发疯的小柳氏一起。
她们一家四口,往后余生就相互折磨去吧,反正是没机会回京了。
沈家被送回老家的时候,岁荌正带着元宝和皇上等人一起,前往皇陵,给前安王梁荷烧香祭拜。
梁荷的案子查清后,她的名字重新被写进皇室族谱,而她的姓名后面,还跟着“其夫郎,安王王君,岁小玉”一行字。
岁荌被认回皇室,记在梁荷名下,继承了安王的封号,成了新安王,梁荌。
今日,便是她以新王的身份,前去祭祖。
而元宝自然跟她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