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要有银子啦!
岁荌搓着手去开门。
元宝坐在床上摸了摸被岁荌揉过的脑袋,慢慢弯起一双漂亮的眼睛。
他是姐姐的。
是岁荌的。
不是没人要的野种。
岁荌打开门,果然看见岁季情站在门外。
她脸色很难看,脖子上有道指甲盖挠出来的血印子。
显然,为了这五两银子,岁荌算是把岁季情跟岁氏得罪狠了。
但——
管她呢
银子到手就行,这大姐跟姐夫,谁爱要谁要,反正她不要。
岁季情站在门口,连偏房的门都没进,或者说,她一直没在意过她这个妹妹在家里是什么样的生存处境,住得好不好冷不冷热不热,她都不知道,好像只要看不见就不用管。
两年前,岁荌拿着刀逼岁氏分家,那时候岁季情都没意识到问题多严重,直到今天,岁季情才抬眼正式看自己的这个妹妹。
她这两年长高了不少,以前只到她肩膀的人,如今都跟她一般高了。
她生了双含笑招人的桃花眼,看人待物总挂分笑意,这点倒是跟母亲很像。
可母亲是个老好人,没有半分脾气,岁荌却不同。
她像是在心底划了条线,线以外的事情随便如何她都不管不问,但你的脚不能踩在她的线上触碰到她线以内,否则,她定锱铢必较。
母亲被她划在了线内,元宝被她划在了线内,而自己这个大姐,却在线外。
岁季情分不情心里是什么滋味,又或者说,如今已经这样了,再多想还有什么意义。
“银子给你,”岁季情把五两银钱递过去,垂眸说道:“明日早上我去街上摆摊写字,你要是要我摁手印,明日跟我一块早起。”
她低头,正好借着微弱的光亮看见岁荌脚上那双缝缝补补的破旧布鞋。
鞋面上原本的布料已经分不清颜色,鞋帮被磨得起毛,连鞋底都薄了几分。
整个村里就岁荌长得最好看,也就她穿得最寒酸。
岁季情目光像是被烫到一般,别开视线看向其他地方。
岁荌接过银子,笑盈盈看着岁季情,“谢谢大姐。”
岁季情抬头看她,岁荌越是不生气,越是不说狠话,她越觉得这个妹妹离自己遥远,两人仿佛陌生人一般,“没、没事。”
岁荌银子到手,直接将门关上。
岁季情站在门口,能听见里面岁荌欢呼一声,说道:“元宝,收拾东西,咱们明天就滚蛋”
里头小孩傻乎乎问,“滚去哪儿?”
是啊,岁季情想,她们能滚去哪儿呢?
岁荌弹元宝脑门,“滚去给你办户籍。”
元宝高兴地站在床上,“好!”
屋里的快乐跟岁季情无关,岁荌的真实情绪也跟岁季情无关。以前无关,现在无关,以后也无关。
堂屋里,岁氏眼睛都哭肿了,坐在床边抹眼泪。岁宇宇头回见着今天这种阵仗,下午跟着岁氏哭,这会儿已经累到睡过去。
瞧见岁季情回来,岁氏先看她的手,见她手里空空,又忍不住嚎哭起来。
五两银子,是家里全部的家当了,是岁氏这些年一点点攒的余钱,他连口肉都没舍得买,如今全给了岁荌。
这么些银钱,就是丢进水里都能听见个响声,唯独丢进岁荌的嘴里听不见半分动静。
岁大宝那个白眼狼,根本就是个不念恩情的人,她们给她五两,她一声不吭全收下了,竟不知还一半回来。
这哪里是分家,这分明是抢钱啊!
岁氏哭闹,岁季情权当听不见,她照旧洗脸睡觉。
岁氏看她这样,心里阵阵发苦,心底止不住地泛起凉意。
岁氏头回觉得自己嫁错了人。
跟村里浑身汗味的臭女人们比起来,岁季情干干净净身上带着书卷儒气,她不大小声说话,不打骂夫郎,连他没生出女儿都没什么怨言。
岁氏本以为这样的女人虽然不能赚钱,但模样好看,日子凑合还能过。
如今看来,岁季情这个窝囊性子,并不是什么良配。
可现在他连儿子都六岁了,还能怎么办呢。
岁氏哭了大半夜,有没了银子的心疼,有对岁季情的怨怼。
第二日,岁季情起床他还赖在床上,既不想看见岁季情更不想看见岁荌。
岁荌远比岁季情醒得早,她昨夜收拾出两个包袱,大的是她的,小的是元宝的,一并放在她那个竹篓里背在身后。
这就是两人全部的家当了。
岁荌一直知道自己拥有的东西少,但最后收拾完衣物只装了一个包袱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寒酸可怜。
好在跟她一样寒酸的还有元宝。
岁荌领着元宝站在门口,等岁季情出门。
今日天气晴朗,是个好日子。
岁季情拎着她卖字的小箱子,跟岁荌和元宝先去了趟衙门。
“来办什么?”陈主簿瞧见岁荌,眼神都没停留一下,转而看向年长的岁季情。
岁荌眨巴一下眼睛,心里颇为感激地对着陈主簿拜了又拜。
好人一生平安!!!
来之前她还担心陈主簿会不会还记得她,万一说漏嘴了,她还得在岁季情面前圆。
谁成想,陈主簿一脸没见过她的表情。
陈主簿坐在书案后面,深知岁荌是来办领养的,但还是佯装不知道。
听闻刘长春要收这小丫头为徒了,倒是稀罕事儿。虽说还没敬茶拜师,但能让刘长春松口说收徒,这事就已经十拿九稳。
至于陈主簿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呢,主要是昨个下午刘长春溜溜达达地过来了一趟。
陈主簿还是头回看见她为了个外人连跑两次衙门。
太稀罕了!
刘长春一脸的逼不得已,“她也没个人疼,捡着个小孩跟捡着个伴儿一样,根本不舍得送人。我跟那丫头好歹认识这么久了,又不能真不管不问。”
“她这两日来办领养,你帮她兜着点,别说漏嘴了。”刘长春道:“我认识她两年多了,头回见她对钱以外的事情认真,你就当做个好人帮帮她。”
陈主簿心想:“我认识你十来年了,也是头回见你为了旁人的事情这么上心。”
所以今个岁荌过来,陈主簿半句没提之前岁荌来过的事情。
仿佛她是头回过来,她领着的这个好看的娃娃陈主簿也从来没听说过。
岁季情回,“办入籍。这小孩是我亡母远亲的孩子,因家里着火只剩他自己一人,所以先记在我母亲名下。我作为长女,过来作个证。”
陈主簿点头,“办入籍,手续费用要五十文钱,带了吗?”
岁季情看向岁荌。
“带了带了。”岁荌早就准备好了,五十文单独放着,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名记在岁母名下,钱由她出,跟岁季情两口子没半点关系。
陈主簿挨个清点铜板数。
这期间,岁荌跟元宝四只眼睛紧紧地看着。
元宝小手攥紧岁荌身侧的衣服,眼睛一眨不眨,连呼吸都快忘了。他胸口的小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出现半分变故。
陈主簿写籍书,问岁荌跟岁季情,“这孩子大名叫什么?”
很多小男孩是没有正式的名字的,多数只有个姓,然后按家里的排行起名,等出嫁后再冠以妻姓。
元宝这么大点,没个正式的名字也有可能。
岁荌想了想,“叫岁岁吧。”
她手搭在元宝脑袋上,揉了两下,“岁岁平安。”
小貔貅这会儿想得不是一两四钱,不是元宝不是发财,而是希望小元宝往后余生,岁岁平安就行。
元宝昂头看岁荌,岁荌低头跟他说,“小名元宝,大名岁岁,岁荌的岁。”
元宝眼睛慢慢弯起来,鼻子酸溜溜的,有点想哭,他吸了吸鼻子,脑袋抵在岁荌腰侧蹭了蹭额头。
岁岁。
他叫岁岁。
岁荌的岁。
陈主簿把岁岁二字写上,将籍书连同印泥盒一并推到岁季情面前,“手印摁在这儿就行。”
岁季情低头摁上大拇指的红色泥印。
陈主簿跟两人说,“以后如果想改籍的话,要把这份籍书带来,所以这份文书你得好好收着。”
文书一式两份,衙门留一份备案存档,岁荌留一份。
她把她的那份折了起来,仔细放在贴身带着的钱袋子里。
直到这会儿,元宝才确定他真的是岁荌的了。
有白纸黑字的籍书为证,他姓岁,叫岁岁。
岁季情摁完手印,跟岁荌元宝一起出了衙门。她只留下一句,“我走了”便先行离开。
岁荌跟岁季情,算是一别两宽了。
所谓的姐妹亲情,也就到今天为止。
岁荌站在衙门门口,看着岁季情的背影没有半分感伤。
她迎着春日早上的温热阳光,张开胳膊好好舒了口气。
办成了,事情办成了。
甩开了大姐一家,并且成功的领养了元宝。
岁荌浑身说不出的暖洋洋感,像是头回感受到春日阳光的舒畅温暖!
元宝有学有样,跟着迎着阳光张开胳膊。
只是阳光刺得他眼睛疼,不得不低头用手背揉眼睛。
“不是你这样感受的。”岁荌屈起一条腿蹲在元宝面前,低头从袖筒里掏出一块糖。
是昨天何掌柜给元宝的那块,然后被岁荌没收了。
岁荌将油皮纸打开,把里面的糖整块喂进元宝嘴里,问他,“甜吗?”
元宝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含糊说,“甜!好甜”
岁荌笑,“这就是开心的味道,是快乐的味道。”
岁荌跟元宝说,“你先挂在我娘名下,等过个年,我娶了夫郎你有了姐夫,我就把你迁到我名下。”
仔细算算,她今年都十二岁了,如果能出师看诊,过个五年的确到了娶夫郎的年龄。
那时候元宝不过才九岁十岁的样子,岁氏就是有什么坏主意,也打不到一个十岁孩子的身上。
岁荌原本没想过成家娶夫的事情,如今有了元宝,她除了赚钱外还多了个小目标:
给元宝娶个姐夫。
时限最迟是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