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

村长今年快六十了,腰背微驼,花白的头发挽在头顶,手里拄着根藤木拐杖,光看长相是个和蔼妇人。

今日她是听陈家老爷子说岁家来了个远方亲戚的孩子,便想着过来看看,谁成想赶上这副场面。

分家也不是不行,主要是岁荌今年才十二,若是分了家往后可怎么过活。

村长微微皱眉,“这……”

“分!”岁氏毫不犹豫。

岁氏躲在岁季情身后,伸手掐了下岁季情的后背,示意她赶紧点头同意。

分家好啊,分家她们就不用管岁大宝的死活。往后无论是她娶亲还是做什么,都不用她们出一文钱。

岁季情也不看岁荌,只垂头叹息,“大宝跟她姐夫处不来,如今这情形大家也都看见了,与其鸡飞狗跳处成仇人,还不如分家过日子。”

原本岁荌跟她们两口子也是分家过,吃都不在一个锅里吃饭了,分不分也没什么区别。

若是分开过,往后两人能就此消停点,她倒是省心很多。

陈家老爷子看着岁季情,心里略显心寒。

连村长一个外人都想着分家后十二岁的大宝怎么生活,唯独岁季情这个亲姐姐倒是答应的爽快,根本没为妹妹着想过。

“既然是分家的话,”老爷子像是想起什么,冷声说道:“那所有东西都得对半分了。”

岁氏眼睛瞪圆,看过来,“?!”

分家分家,重点是前面的这个“分”字。

“像这偏房自然跟堂屋比不了,如果分家,那堂屋一人一半,偏房一人一半,”老爷子看向村长,跟她求证,“小岁死的时候,人家是不是赔了不少银子?还有她留给大宝念书的费用,既然要分家,这些都要一一算清,免得以后扯皮。”

村长双手搭在拐上,点头说道:“是赔了十两银子,在小岁下葬那天送来的。”

岁母的丧事由村长跟陈老爷子帮着操办,所以两人很是清楚。

岁氏跟岁季情完全没想到分家还得分家产,一时间两人全傻眼了。

岁氏也顾不得脸疼,赶紧开口,“那银子早就花光了,岁大宝她又不是不吃饭不穿衣,怎么可能半点银钱都不花。还有这堂屋是我们成家后婆母留给我们一家口的,岁大宝要是想要,喏,那个偏房随便她住。”

岁荌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她有好几年没添过一身新衣服了。她身上这件是岁季情穿不着的,她脚上的鞋也是岁季情以前的。

岁氏说这话的时候半点都不心虚。

只是现在由老爷子跟村长替她开口说话,她就不适合张嘴了。

她在这种时候,话越少得到的才能越多。

“季情她夫郎,你说这话就不占理了,”村长皱眉,“你跟季情已经成家,但大宝还没有。她年纪小尚且不能谋生,如果要分,这堂屋也该分给她,田产分给你们,这样也算公平。”

岁氏堂屋跟田产都想要,他破罐子破摔,“地没有,那地我租给旁人种了。”

见几人看过来,岁氏梗着脖子说,“季情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难不成指望我一个男子带着孩子下地干活?再说了,季情每逢科考还要应试,如果不租出去,哪里有银钱生活。”

岁季情根本不管这些事情,所以租地的事儿全由岁氏做主。

老爷子瞪向岁氏,“小岁怎么有你这样的女婿!”

“堂屋你要,地你租出去了,”村长什么人没见过,慢悠悠说道:“租金一年多少,你自觉分一半给大宝。至于房屋……”

陈家老爷子闻言快速盘算起来,他心里清楚,岁荌八成要带元宝去县里当学徒,到时候肯定不回来,就算分了个偏房往后还不是由着岁氏安排。

与其要这些没用的,倒不如折换成一些银钱贴身带着,说不定遇见什么事情还能应急。

陈家老爷子给村长使眼色,村长话锋一转,“堂屋留给你们也不是不行,但当年小岁留给大宝念书的钱,你们全数还给她,要不然,这屋分给大宝。你是撒泼也好,打滚也罢,哪怕闹到衙门,也是这么个分法。”

这世上不可能所有好处都让岁氏一个人占了。

而且岁荌拿回来的银钱,本来就是她的。

老爷子,“按着季情以前的束脩来算,小岁差不多得给大宝留了两银子。”

“两?”岁氏叫道:“她哪里值两银子!”

老爷子根本不理他,而是看向岁季情,“你娘赔了十两,你们姐妹各五两,这几年你待大宝如何你心里清楚,五两银子就当她花掉了两,那还剩二两。”

老爷子道:“季情,你要是个姐姐,你要还念着你娘跟你妹妹,分家可以,房屋跟地都给你,但你得分给大宝五两银子。否则,今天你就找泥水瓦工来,将堂屋一分为二。”

五两银子啊……

岁季情心里也疼,疼银子。

岁氏更是拉着岁季情的胳膊,“五两?!五两她怎么不去抢呢?”

岁氏威胁岁季情,“姓岁的,你要是敢松口我跟你没完!五两银子,把岁大宝卖了也不值五两!”

他闹起来,岁季情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尤其是陈家老爷子跟村长就安安静静地看着,两人的目光像是巴掌一样,来回抽在岁季情脸上。

陈家老爷子叹息,“季情,女人不能,也不该这般窝囊。你要是实在做不了岁李氏的主,凑不出这五两……”

这话针一样尖锐地扎在岁季情的自尊心上,她难得硬气一回,用力甩开岁氏的手,“闭嘴!”

岁季情看向岁氏,“你闭嘴吧!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可有半点为人夫该有的模样!”

在家里闹跟骂也就算了,在外人面前也不给她留半分脸面,往后她可怎么出去见人。

岁氏被吼得一愣,还没回过神,就听岁季情说,“五两就五两,我凑凑就还给她。”

岁氏气到伸手捶打岁季情的后背,“五两,把我卖了也拿不出五两。你就好面子,你去哪儿凑这五两,你这个家是不打算要了吗!这日子你还过不过!”

岁季情攥住岁氏的手腕,低声吼道:“你消停点,要不然我当真休了你,以后这个家就不过了,你带孩子回你爹家,我住偏房,堂屋跟地正好都留给岁大宝。”

岁氏眼泪就这么停在眼眶里打转,难以置信地看着岁季情,像是不敢相信这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岁氏再怎么胡闹,心里还是有这个家的,有妻主跟儿子。

岁季情就截然相反,她一心只有她自己,她敢这么说,她就敢这么做。

陈家老爷子也是清楚岁季情的德行,这才拿话刺激她。

要说岁母也是可怜,全心为孩子盘算,宁愿自己吃苦受累都得供养着岁季情读书念书,半点苦活没让她碰过,这才养出她这么个性子。

不然你看村里,哪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活得像岁季情一样“不食人间烟火”呢。

岁氏捂着嘴掉眼泪。

岁季情没管他,而是看向岁荌,也没什么好语气,“银子晚上给你。”

她朝村长跟陈家老爷子拱手,低着头,“劳烦二位了。”

因着分家一事,领养元宝好像都成了顺带着的活儿,他仿佛成了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根本没人想得起来他。

岁季情率先进屋,岁氏跟在后面,走之前还狠狠地剜了岁荌一眼。

元宝跟只小斗鸡一样,看岁氏这么凶,睁圆了眼睛试图帮岁荌把这一眼瞪回去!

岁荌被逗笑了,伸手捏他小脸。

岁荌站起来,跟陈老爷子和村长认真拱手作揖道谢。

谢谢她们替岁大宝讨回她该有的公道。

“我知道你可能过得不好,但一直以来也没敢多问,”陈家老爷子满眼愧疚怜爱,“你母亲走后,你大姐跟你姐夫的处事你也看见了,我是半点都不想管她。”

如果没有陈晚晚的事情,老爷子可能也不会帮岁荌出这个头。毕竟是人家姓岁的事情,岁荌没有求过来,他要是贸然插手,说不定惹得一身骚。

岁荌心里都懂,“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陈老爷子笑了下。

他瞥见岁氏两口子把门关上了,便小声跟村长说,“老姐姐你是不知道,大宝要认永安堂的刘掌柜做师父了,所以我才说让岁季情把屋子折成银子,留给大宝傍身。”

回头岁氏要是知道,估计要气到厥过去。

陈老爷子想,为了避免岁氏一家过去找麻烦,他回头对外就说岁荌到永安堂是去抵押还债的。

还刘掌柜掏的那份所谓的棺材钱。

村长听见学徒的事情倒是一喜,“这是好事儿啊!”

她看向岁荌,满眼慈爱,认真叮嘱,“那可得好好学,虽说给人当学徒是苦了点,但要是学到了真本事将来也能养活自己,到时候你娘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对了大宝,你们明天去给元宝办户籍,记得把元宝挂在你母亲名下。”陈家老爷子交代岁荌。

他说,“只是挂名远亲,证明元宝不是黑户,但不能真认在你家。”

元宝这小孩长得属实好看,老爷子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小的时候就这么亮眼,长大了可还了得。

到时候如果真把元宝认在了岁母这边,将来岁氏起了什么坏心眼,指不定拿这事做文章呢。

都说长姐如母,万一岁氏如果想左右元宝的婚事,也是个麻烦。

按着老爷子的意思,先把元宝认下,这样迁到县里生活也不会被官府查问。

等上几年,等岁荌到了娶亲的年纪,娶了夫郎成了家有了认领资格,再把元宝迁到她的名下,如此便万无一失了。

不得不说老爷子到底是老爷子,活得久见得多,就岁季情这种情况,她要是不能赚钱还想要个女儿,将来家里定然拮据,人穷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老爷子是给岁荌和元宝留了条后路。

岁荌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她倒是没想到岁氏可能会“卖”了元宝,她只是想着把人认在自己名下,这样更放心。

老爷子跟村长走后,元宝和岁荌剩下的饭菜也没什么胃口吃了。

岁荌把菜收拾收拾,准备晚上热一热再凑合一顿。

两人昨天换下来的衣服还没洗,岁荌拿了盆打水洗衣服。

虽说已经分家,但还没拿到银子,岁荌就没打算走。

她就天天在家里晃悠,气死岁氏!

“元宝,你现在还小,所以我给你洗外衫,”岁荌拎着那件葱青色的衣衫跟元宝说,“但是,那些小衣你得自己洗,就你盆里那两件,你自己洗。”

她手指着小盆里元宝的贴身小衣。

元宝点头,乖巧又贴心,“等元宝长大了,帮姐姐洗衣服。”

倒也不必,岁荌还没懒到那种地步。

晚上,岁荌盘腿坐在床上,就着豆粒大小的油灯光亮,将元宝那块靛蓝色的包袱皮拿过来,“我裁一块,给你缝个钱袋子怎么样?”

她当真是没什么好布了,不然也不会裁剪元宝的包袱皮。

“好。”元宝脱鞋爬上床,挨在岁荌身边看她缝钱袋子。

岁荌手巧,虽说不会绣花,但缝个钱袋子还绰绰有余。

没一会儿,她把钱袋子缝好了,穿上绳,递给元宝,“以后这就是你的小金库,留着存放你的零花钱。”

靛蓝色的小圆袋子,很是好看。

元宝眼睛亮晶晶地接过来。

大人才有的钱袋子,他现在就有啦!这东西连珠珠都没有呢。

见钱袋子里面空空的,岁荌掏出一枚铜板给他放进去。

元宝开心极了,脆生喊,“谢谢姐姐!”

他这副小模样,看得岁荌手痒。

岁荌眨巴眼睛,手肘抵在膝盖上,掌根托着腮,迎着油灯光亮,笑盈盈问他,“那你拿什么感谢我啊?”

元宝一愣,“啊?”

他想了想,慢吞吞把钱袋子里的一枚铜板掏出来,迟疑着放进岁荌摊平的掌心里。

岁荌,“乖”

元宝,“……”

元宝低头扯着自己的钱袋子看,里头空空如也。

刚到手的铜板,没了。

元宝不仅没了一枚铜板,还搭上一句“谢谢姐姐”。

不得不说,岁荌在哄骗小狗这方面,有一定的天赋。

岁荌美滋滋地把铜板收起来,没有半分愧疚感。

元宝哼哼唧唧,小声吭哧,“你都给我了,算我的了。”

“什么你的我的,”岁荌听见外头有人敲她偏房的门,猜到是岁季情来送银子了,顿时高兴地下床穿鞋,伸手揉了把元宝的脑袋,“别说铜板了,连你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