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时间过得很快,春季来临时,调查兵团宣布玛利亚之壁内的巨人已经全部消灭。夏季,托洛斯特区的升降机开始重新作业,开始进行街道铺设。
在托洛斯特区遭受攻击的一年后,民众正式准备进入西甘希纳区。
与此同时,调查兵团开始进行暌违六年的玛利亚之壁的壁外调查行动。
军马跑了相当久,远远超过了之前壁外调查的最远距离,也没有遇到半点危机。周围只有似乎看不到尽头的丘陵、远处模糊的山影,与飞快略过的诸多树木。
“果然和预判的一样,巨人几乎都集中到了玛利亚之壁内。”利威尔仍不忘警惕四周,“这一年来他们几乎被我们消灭殆尽。”
被韩吉设计的巨人断头台用一整个冬季的时间,不费兵力与资源地全部消灭了。
“……那么就按照预定计划,前往目标地点!”韩吉下令道。
军马疾驰,迎面而来的风扬起发丝,吹散了天上一片片浅薄的云影。艾伦余光注意到前面黑发男人耳后随着颠簸晃来晃去的几缕卷翘发梢。明明之前都还是直发,稍微留长后却莫名其妙地卷了起来,内扣或者外翘,总归不太服帖,平白让谢伊一张静谧的脸显得活泼了些许。
看起来依旧年轻的像二十几岁。
说起来,让和康尼他们知道谢伊实际上比利威尔年纪还大的时候,结结实实地震惊了一把。他们还以为他最多三十岁出头,然而被三笠彻底否认。“从我和艾伦阿尔敏九岁多认识他的时候起,谢伊的相貌从来没有变过。”阿尔敏也认同地点了点头。
不对。听见他们讨论的艾伦想,谢伊并不是完全没有变过。
无论长相还是别的什么。
……又或者只有相貌有轻微的变化。
男人在他的视线移到身上的那一刻就仿佛有所感应,微微侧过头,那双映入光而显露出原本深灰色的眼眸与碧绿眼珠对视。
然后他露出一个艾伦已经见过无数次,一成不变的温柔微笑。
这时候前面的侦查队发射了信号弹,发现了巨人。
但是有些出乎意料的,那是个四肢萎缩,只能趴在地上的畸形的巨人。在他的身后,爬行拖出的痕迹上已经长满了杂草。
“……他不能动吗?”康尼有些迟疑地放下了刀。
萨沙看着那些拖行的痕迹,“我猜他,应该是想往城墙的方向爬……”
“花了……非常长的时间。”
“他是被[送往乐园]的……我们的同胞……”艾伦控制着马匹在巨人面前停下,动作极度迟缓的巨人甚至对他们毫无反应,“距离这里应该不远了。”
韩吉已经跳下马,伸手摸了摸巨人的额角部位,“完全没有威胁力呢。”
过分孱弱的四肢依旧垂放在草地上,甚至已经陷入土地,被一些伸展的细小的草叶淹没了指隙。
利威尔不怎么感兴趣地扫了一眼,就随着他上马的动作继续前进。只有弗洛克还提着刀刃,有些不理解地大声问:“这个巨人难道不杀掉吗?”
谢伊目不斜视地策马从他身边经过,然后是艾伦,他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
“就让他留在这里吧。”
“就这样向着那个永远不会抵达的目标,前进吧。”
“为什么啊?”弗洛克不理解地皱起眉,但看着士兵们一个接一个骑着马继续出发,他也只好收起刀刃,双腿一夹马腹跟着队伍一起前进。
51.
继续前进,然后看见了一堵周围铺着厚厚沙地的高墙。
“错不了。”
艾伦看着这座墙壁,目光是近乎悲凉的平静,“这里……就是艾尔迪亚人被迫变成巨人的地方。”
“然后再往前就是……”
马蹄踏着黄沙绕过高墙的拐角,草地重新出现在眼前,继续向前,继续向前走,直到停在一座悬崖边。
一片恍若无边无际的蓝映入眼帘。
如此壮阔,如此美丽。宛如一块巨大无比的蓝色宝石覆盖着大地,在太阳照射下折射出粼粼波光,倒映着天上洁净的云,绵延到无尽的远方与天空仿若结为一体。
“好美……”
人群中不知是谁情不自禁低声说道。
“这就是……海吗?”
51.
来到悬崖下的沙滩上,几乎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地脱了长靴袜子,挽起裤腿跑去踩浪花。
康尼和萨沙打起了水仗,让尝了一口海水被咸到惊奇地大叫,韩吉也兴致勃勃地淌着浪花打算拾起海里的什么东西研究一下,利威尔还在警告她别乱折腾,万一有毒怎么办。
三笠提着长靴,被浪花打在小腿上的感觉小小地惊了一下,前面弯腰拾起了什么的阿尔敏回头看她,四目相对间,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看吧,艾伦……”阿尔敏捧着那只掌心大小,螺旋并长有一些不规则凸起的奇妙骨质般,在书上名为[海螺]的壳,“我不是说过吗,世界上有个商人用一辈子也取不完,用之不竭的巨大盐湖……”
“当初我说的,并没有错吧?”
“是啊……”
站在更前面的艾伦背对着他们,他望着大海没有回头。
“很宽阔。”
“艾伦,你看这个……”阿尔敏刚要和他分享自己手中,在曾经的禁书上被称之为[海螺]的新奇物件,却忽然又听见艾伦继续说。
“在城墙的另一头,有个大海。”
“而在大海的另一头,还有自由。”
“过去我始终是这么相信的……”
阿尔敏和三笠,以及距离较近的韩吉和利威尔都停下动作,看着微微回头的艾伦。
他眼角已经挂着摇摇欲坠的水珠。
“……不过我错了。”
“在海的那一头的,是敌人。这一切都和在我老爸记忆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格里沙的记忆里,十几年来从未改变过的壮阔的海面,时至今日终于出现在眼前……可是现在他的心里完全失去了曾经设想过的激动和兴奋,被阳光照射得微暖的咸水包裹着足部皮肤,因为过高的含盐量而带来微弱的痒感。
艾伦的表情有一种难言的挣扎和迷茫。
“……我问你?”
似乎是在问阿尔敏,又似乎是在问自己。
他指着海平线,“如果把海的那边的敌人全部杀死,那么我们……”
“就能得到真正的自由了吗?”
浪涛声与远处嬉戏打闹的动静也无法打破此刻古怪的沉寂。直到黑发的男人抬脚踩着浪花走过去,谢伊一只手握住了艾伦尚未完全长开但已经覆盖着结实筋肉的肩膀,似乎从未用过如此冷冽的声音开口。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艾伦。”
烟灰色的虹膜宛如涡流将他的倒影卷入其中,几乎让人生起一种要被吞噬的逃避感……可艾伦在这样的注视下,却感到一丝心安。
[我会注视着你。]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选择,已经确定无法回头了吗?”
似乎是在劝解。
艾伦默默无言地看着他,半长的发丝随着海风飘摇。一种异样的倾颓感掩藏在这具本该朝气蓬勃的躯壳内,谢伊的眼睛却仿佛穿透一切,直视他还在挣扎的魂灵。
“力量与选择权在于你,艾伦。”谢伊轻轻地说,“你并非孤身一人。”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艾伦的眼睫颤了颤。他抬手覆盖住肩上男人的手,触碰到那些残留的凹凸不平的伤疤。
他没有说话,只用鼻音“嗯。”了一声,声音瞬息间随风消散在空气中。
但看着那双孤独一掷的眼睛,终于重叠的熟悉感让谢伊几乎哑然失笑。他知道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动摇艾伦的意志,他将会不停地前进,前进直到尽头。
艾伦这次死死地握住了谢伊的手,摁在自己的肩上,似乎以此汲取到了力量。
我不是孤身一人。他想。
谢伊是我的同行者。是我生命中组成的一部分,是我前进道路上无法割舍的——
52.0
谢伊·阿克曼是谁?
笑容柔软的士兵,思维独特的怪胎,不知后悔的狂人。
阿克曼的遗孤,三笠的远亲。后来是三个孩子的监护人,然后成为前辈与长官。
旧王族执政时他因身为阿克曼以及壁教的牵连滞留调查兵团,兵团执政后才晋升。他的所思所想,言行举止拥有魔力般令人信服又忌惮。
阿克曼一族是世代侍奉王族的武家。
阿克曼一族被王族的命令迫害到仅有寥寥无几的人口存活。
善于服从的阿克曼。
保护艾伦的三笠,执行埃尔文命令的利威尔。以及……
谢伊。
三笠的觉醒起始于九岁那年艾伦对她的拯救。利威尔和埃尔文亦有他们的过往。
那么谢伊呢?
他因何而觉醒,又为什么可以对当时年幼鲁莽的艾伦说出这种话来?士兵与孩子的家庭里,他实在不是一个父兄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