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移开话题，轻声感叹道，“虽说成长经历更加坎坷……但三个孩子都长得健康又漂亮了。虽然阿尔敏总是有些瘦小的样子，不过接下来应该可以长高一些了吧？”

艾伦一下子被逗乐了，“就算是超大型巨人也不可能反向拔高本体身高吧，不过贝尔托特确实是最高的那个……或许也有可能？”

二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气氛也松快许多。

“你才十五岁呀。”谢伊伸出缠绕着绷带的手，露出的附有硬茧的指腹轻轻抚了一下艾伦的颧骨，每次变身巨人后刻印般出现巨人纹的位置。“你还是个孩子呢。”

十五岁的艾伦，还剩下八年的生命。阿尔敏还有十三年。

他的语气沉下去。艾伦看着男人烟灰色的眼睛，又想起那天烈火与浓烟下，焚烧殆尽的焦黑土地。

和谢伊……也很像啊。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艾伦有些不情不愿似的嘟囔着，却半闭上眼睛，把自己的脸更凑进男人的掌心里。他听见谢伊轻轻笑了一下。

“嗯，已经不是小孩，是个大孩子了。”他温柔的说，“但是于我而言，你一直和过去一样。艾伦。”

“无论你接下来决定要做什么，只要是出于你自己的意志。”

“我永远站在你身边。”

“……谢伊。”

“嗯。”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呢？墙外不仅生活着人类，他们还要消灭我们这件事。”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我过去时常思考一些问题后，做出了许多可能或不可能的结论。其中有一部分贴合了现实也是正常的。”他慢慢的说，“我只是已经给自己做了许多心理预期。”

“所以更能接受现实罢了。”

46.

“……我本来以为，只要把巨人全部驱逐出去，人类就能获得自由了。”艾伦嗓音干涩地说：“然后我们就能走出墙壁，去亲眼看看书上写的那些……冰之大地，砂之雪原……一望无际的［海］……”

而不是这样通过父亲的记忆碎片……

“可是那些巨人……吃掉了妈妈，吃掉了那么多士兵和无辜的人的巨人，他们之前也都是我们的同胞啊……”

吃掉了妈妈的那个巨人……戴娜……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为什么，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我一直幻想着墙外的世界……”

墙外的自由……

艾伦忽然哽住。

那一瞬间，来自格里沙·耶格尔的记忆碎片浮现在他的脑中。

鲜血淋漓、残破不堪的，［妹妹的尸体］。

……啊啊、墙外的，世界……啊……

“因为人类就是这样的存在。”

谢伊异常平静地说。

“艾伦，这样的事你也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了，不是吗。”他对上少年痛苦的眼眸，“那些旧王族与贵族对底层人民的罔顾。第一场玛利亚之壁夺还战的那些由二十五万手无寸铁平民组成的军队，到最后只回来了寥寥百人。”

艾伦瞳孔紧缩。

他记得的，阿尔敏的爷爷，那个慈祥的老人也被迫编入民兵队伍……就再也没有回来。

好不容易挤上船只、死里逃生的那些人，因为命令就不得不再回到已经沦陷的玛利亚之墙内送死，理由也无以反驳：食物产量无法养活忽然大量涌入的难民。

可是过往每年上缴王政府的那些粮食都去了哪里呢？真的完全没有存粮吗？

希斯特利亚登基后整改国策，核查粮仓时的那些稻谷……以及推翻旧王族前兵团的诈攻让那些所谓的贵族暴露出只想保全自己而不顾平民性命的贪生怕死……

“身居高位会扩大野心，进而希望自己的权利无人能动摇。”

“然后一步一步，消灭反对的声音，留下温顺的愚民，高高在上地享受着踩踏在诸多尸骨上得到的权贵。”

谢伊的眼中有阴云下沉。

“无论是过去母亲的教导，老师的言论，还是后来老师的下场，都让我早就意识到，真正加害人类的，其实正是人类自己。”

他轻声说。

“据我所知，阿克曼一族曾经是世代侍奉王族的武家。”

艾伦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

“就算是十五岁的三笠，也有着远超常人的强大，这一点艾伦你是知道的。”谢伊嗓音低柔，“但是这样的阿克曼一族，又是如何到明面上现在只剩下三笠，利威尔和我，这不过一掌之数的三人了呢。”

他又笑了笑，“当然，并不是所有阿克曼都会拥有强大的力量，我的母亲便只是一个温柔孱弱的女性。像她这样没有经历过‘觉醒’的阿克曼，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不，还是有些区别的。”

“阿克曼一族的记忆是真实的。老师曾经对我这么说。”谢伊有些怀念地回忆道，“年幼的我尚且不理解其中含义，现在想来，阿克曼的销声匿迹与王族脱不了干系……是因为始祖巨人的力量无法修改阿克曼一族的记忆而遭到反对了吧。于是在中央的运作下，阿克曼这个家族如今已然不复存在。”

“你看，因为意见相驳，人类就可以对同类进行迫害并痛下杀手。初代雷斯王想要的是顺从自己意志的臣民，于是墙内的居民失去了世界的历史真相并安于现状。”

“而后发生的，便是我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

“这一切从根源上就出问题了。”

烟灰色眼眸的男人凝视着他，嗓音低而轻缓地说道：“从雷斯王的思想与迁徙开始，从巨人之力的出现开始。甚至抛开这一切，单单是帕拉迪岛丰富的地下矿产资源，就足以令一场残酷的战火燃烧起来。”

艾伦几乎说不出话。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哽在那里，磨得嘴里要泛出铁锈的苦味。父亲藏在地下室里的真相与零星的记忆碎片都告诉他，谢伊所说得的确是事实。

墙外世界的历史，巨人的真相。这些都让艾伦坚持的理想与自由变得像个笑话。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改变这一切吗？”

他沙哑地问，“谢伊，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呢？”

“那么艾伦，真正的自由又是什么呢？”

谢伊反问道。男人烟灰色的眼眸深深地注视着艾伦。

“……”艾伦一时间答不出来。

“你看，现在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谢伊轻轻地叹息，“自由就像人生的目标一样，很难被单一意志所定义。人与人的思想各有不同，无论什么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

艾伦低下头，把脸埋在掌心中。

十五岁的少年几乎在哽咽。

“这就是、这就是……战争，吗？”

不是简简单单的战斗了，事情复杂却又目地简单得令人发寒。

为了夺取资源，为了夺取始祖的力量。

在海的那边，有一群人类正准备着，将岛内的人类屠杀殆尽。

因为帕拉迪岛人，是［恶魔的后裔］。

“是的。”谢伊说，“这就是未来不可避免的战争。”

“我们现在掌握的情报已经过时太久，对这期间世界的新发展一无所知。”

男人嗓音绢柔却坚定，“但即便如此，也非要战斗不可。”

“如果不战斗，那我们和砧板上任人宰杀的家畜又有什么区别呢？”

“……是啊。”艾伦低低的说。

“不战斗的话，大家都会被杀死。三笠，阿尔敏，让，萨沙，康尼，韩吉桑，利威尔兵长，希斯特利亚……岛上的所有人……埃尔文团长和调查兵团的牺牲也会变得毫无意义。”

他抬起头，眼睫泛着一层濡湿的水光。

“我想要保护大家。”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了啊！”

谢伊轻轻地，笑了。

46.5

“必须战斗不可。”

“我会前进，不停的前进，不停的战斗直到抵达终点为止。”

“将我们称之为恶魔的后裔，想要将我们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灭——那我就成为恶魔！仔细地让你们看啊！”

47.

再后来，拜见女王希斯特利亚之后，针对此次玛利亚之壁夺还战的总结会议便召开了。

继任调查兵团团长一职的韩吉提交并汇报了耶格尔家地下室里的三本书籍，夺取超大型巨人之力，以及墙内人类依旧没有改变的重大危机。

“我们真正的敌人，其实是人类，是文明——甚至可以说。”

“是整个世界。”

她冷静地总结着格里沙·耶格尔从墙外而来，夺取了始祖巨人并转移给自己的儿子艾伦·耶格尔，并道出不战契约这一束缚着接下来所有王血巨人思想的枷锁。

“如果我们想要击退如此强大的敌人，除了借由始祖巨人力量驱使墙内巨人的话，几乎别无选择……”

扎克雷总统面色深沉，“但是只要［不战契约］还在就没办法这么做……”

陷入沉思的他并没有注意到，一瞬间身体僵住的女王，与下面表情复杂的韩吉等人。

只要希斯特利亚变成巨人，再和艾伦接触说不定就能命令墙内巨人这件事，只有调查兵团内部知道。并且此刻，他们确实还掌握着一瓶可以把人类变成巨人的脊髓液。

……但实际上，这也只是来自谢伊的［说不定］而已。

在这场会议之前、拜见女王的时候。

将从铠甲巨人莱纳身上缴获的、来自尤弥尔的信件交给希斯特利亚时，韩吉和谢伊就已经向她提出过这个问题。

世界的局势，墙外人类的目的……始祖巨人的能力，以及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