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谢伊依旧高烧不退。

“……的确，我不会让你就这样病死。”

正如你的承诺，你说过我是你注视着的孩子，你会为我做任何事。在你没有完成这些之前，谢伊，我不允许你的死亡。

在那一眼对视开始，命运的巨轮便无法阻止地向末途滚动。这无望的道路你要和我一起走。

“我曾想问你是否爱我。”

艾伦指腹摩挲着男人逐渐恢复正常温度的面颊，记忆中烫伤为他留下了一片不明显的痕迹，依旧白皙，却更加脆弱。他用始祖巨人之力修改了对方不退的高热，却意味不明地保留了伤疤。

只要看见这些痕迹，就会让他想起，谢伊曾为他做的所有事。

这样的牺牲，不顾一切，不顾生命。是爱吗？可和三笠截然不同。他知道三笠爱他，像家人，像恋人，她为他奋不顾身，这其间又有多少是阿克曼的本能影响。

而谢伊呢。

他是阿克曼，也是恶魔。

艾伦被他所迷惑。

谢伊在艾伦成长的道路上做出不可磨灭的影响，他的言语是震荡灵魂的空灵回响。

男人睁开双眼。

大病初愈的谢伊像一只温顺的羊，濡湿的眼睛蒙着一层水汽朦胧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影。

他皮肤雪白，发色如炭，黑灰色虹膜边的眼白与眼睑被烧得泛红。

一只黑羊。

被称之为恶魔化身的黑羊。

艾伦笑了。

爱是一种猜不透想不清，各种人各有说辞的东西。

两个灵魂的纠缠、撕扯与交融，难道不比众口纷纭的爱更加深刻？人死如灯灭，他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尽情拥抱自己最初也是最后的疯狂。

死亡与时间会抹平一切。

艾伦凑过去，在男人仿佛永远温柔的目光中，轻轻碰了碰对方干涩发硬的唇。

“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淡淡的评价：“就像是在亲吻自己的指节。”而那双幽绿的眼睛却感到别样的满意。

谢伊甚至不觉得惊讶。

“你看，我们就像恶鬼一样。彼此纠缠，阴魂不散。”

就这样，就这样吧。谢伊。

24.5

艾伦曾认为谢伊的治愈是奇迹，后来他知道不是。

而谢伊只是微笑。

是你带给我的奇迹。他想。但并不说出口。

24.9

我渴望一场暴烈的情感如烈火般将缠绕我的痛苦焚烧殆尽，我祈求一个灵魂如深泉般包容拖拽我与绝望一并溺亡。

伴随着迷茫与空旷，［未来］降临在我的面前。

他说。

微笑吧。

你是人类皮囊下潜藏的，天性的恶魔。

25.

克里斯塔·雷斯坦白了她的身份，她的真名为希斯特利亚·雷斯，是墙内真正王族——雷斯家的私生女。

王族。

谢伊看着她的金发，想起那个有着狰狞笑容的金发巨人，想起那一瞬间随着艾伦的接触和怒吼倒戈的无垢巨人。就像是得到了命令的傀儡。

他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联吗？

希斯特利亚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然，娇小的少女不解地微微皱眉：“怎么了？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只是忽然有些猜测，”谢伊对她安抚地笑了笑，“总感觉艾伦搞不好和王族的牵扯会很深……难道说耶格尔家也是流落在外面的王族血统吗？”

“哈？”她惊讶地睁大眼睛。

26.

“我的老师，曾经是壁教的一员。”

“他收集了很多有关墙壁的传闻与相关史记……以及一些麻木的众人一生也罕见思考的历史的矛盾和漏洞。”

“我因此在中央宪兵团留有案底。尼克神父遭受审讯，如果不是当时我还年幼，恐怕连带着我也会被一起灭口吧。”

“以人类现有的水平如何能快速建起五十米的高墙。墙内的人类为什么坚信自己是世界上仅存的人类。为什么一些技艺传承下来却找不到源头。那些描述着墙外世界的书籍又从何而来。”

“如果是智慧巨人的话，一切似乎都有了更加合理的解释。”

“曾经有人向下想要挖穿墙壁的地基去看看墙外的世界，但无论怎么向下挖掘，墙壁依旧阻拦着他。”

“如果墙壁是无数超大型巨人的话，搭配上硬质化的能力，确实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筑起三座城墙。那么弗里茨王必然拥有驱使大量巨人的能力，正如女型巨人和艾伦［嚎叫］的那一刻……也就是说，艾伦的巨人在持有者是王族的时候，就可以自如地驱使巨人了吗？那么原本应由希斯特利亚父族掌管的巨人又为什么传承到了艾伦的身上？在艾伦出生之前、巨人依旧属于王族的时候他们为什么又不使用这样的能力，把威胁着人类、把人类像是圈养家畜一样困在墙内的无垢巨人消灭呢？”

“……还是说，王族有什么不能这么做的其他限制？”

“以及，掌握着这样能力的王族当年为什么要迁徙并筑起高墙。难道是莱纳他们背后的势力迫使……而现在有什么需要他们来夺取王族的力量了吗？”

“……”

“无论怎么想，后续都必然不会是轻松愉快的故事。”

“如果艾伦被夺走，他一定会被吃掉的。”

27.

艾伦并不是王族，但确实有些渊源。

比如说艾伦的父亲格里沙·耶格尔是巨人之力的持有者，在玛利亚之墙沦陷的当晚，他前往雷斯家的秘密地窖，打败了希斯特利亚的姐姐，也就是王族的巨人持有者夺取了‘能够支配一切巨人’的始祖巨人之力。并将在场的所有孩子全部杀死。

然后他在谢伊前往难民营收养三个孩子之前找到了艾伦，交给他地下室的钥匙后给他注射能够巨人化的药剂，将自己身上的两种巨人之力和记忆传递给艾伦。

怎么会是这样……

此刻身处于雷斯家族的秘密地下洞窑，被锁链捆在不停折射着光芒的硬质化水晶高台上，因王族的接触唤醒潜藏记忆的艾伦咬牙切齿着。

父亲他……

如果让希斯特利亚吃掉自己的话，让拥有着特殊血脉的王族驱使巨人、就能结束这一切……！

［为什么，之前的那些王族巨人都没有这么做呢。］

唉、唉？

［他们掌握着［嚎叫］的力量，却没有一个人去行使它，只一味地待在墙壁内。这样的情况恐怕有什么特殊的约束条件存在，不然的话，人类不早就走出高墙了吗。］

谢伊……曾经这么说、这么猜测过。

［难道说，王族因为什么意外，已经丧失了支配巨人的能力……？］

是啊，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呢。

被高墙圈禁在一方天地中，简直就像被圈养的家畜一样。难道不是吗，那些巨人，那些吃掉了数不胜数士兵和居民的巨人，前身基本已经可以证明都是人类啊。

为什么会这样、人类为什么会变成巨人，来自墙外的那些智慧巨人，想要夺走自己的莱纳他们，跟着一起离开的尤弥尔……

把这力量还给希斯特利亚，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够了。”

少女冷冰冰地说道，直视着雷斯王，她的生身父亲不可置信的表情。

“自顾自地说着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给自己找好了后路让别人去承担责任，我真是多一句话也听不下去了。”

“希斯特利亚？你在说什么啊？”

“你倒是告诉我，为什么芙丽达姐姐不去战斗啊！？”

“明明拥有这份力量，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去解救人类，为什么姐姐有的时候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就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样，说着我们都是罪人这种话——这些也都是因为继承了初代王的思想导致的吗？”

“这样的话，他根本就没想让我们发动这份力量啊！”

［你要……］

［昂首挺胸的活下去噢。］

“我已经受够了！我说过了我要为自己而活，成为初代王的思想的傀儡什么的这种事我才不要去做！”她一把摔碎了装有巨人化药剂的针筒，揪起身材粗矮的罗德·雷斯的衣领狠狠过肩摔掼在地上。

“呃——！”他发出一声凄惨的气音，竟是脊柱被一下摔断了。

“哦哦！真是精彩！”割喉者肯尼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好啊！这不是很有魄力吗，你这小丫头！”

希斯特利亚抄起旁边的袋子，冲上高台给艾伦解开镣铐。

“希斯特利亚……”

“随便你对我刚才那些话怎么想，驱逐巨人这种事、成为思想傀儡这种事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去做！既然你可以发动那份力量、而且驱逐所有巨人这种话也是你成天挂在嘴边吧！那你就亲自去做啊！”

“说到底我根本对人类没有任何好感，人类被消灭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听明白了吗！我就是人类的敌人！我可是最差劲最糟糕的坏孩子了！”

她几乎尖叫着发泄情绪一般，又像是对自己的生父宣告：“我要在这里放走艾伦，然后把一切都毁灭掉！！”

28.

怎么可以……希斯特利亚……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父亲，乌利……”罗德·雷斯在地上爬行着，缓缓移动已经下半身瘫痪的身体。

“芙丽达……”

明明成功已经近在咫尺了，夺走继承始祖巨人的持有者已经带上镣铐，还专门为希斯特利亚准备了最强的巨人脊髓液……！

“等我……我这就……”

他伸出带伤的舌头，舔了一口洒在地上的脊髓液。

瞬间，在剧烈的光芒与冲击波下，一个巨大到不可思议的头骨连接着长长的脊柱，从地下猛然伸出来。

“居然自己变成巨人……！”

“该死、不是这个钥匙……”希斯特利亚匆忙试着钥匙：“我说啊，干脆你就先变成巨人一下子挣脱比较快吧？”

“那你可就会被一下子击飞出去啊！”

艾伦无可奈何地回答，“要不然你先躲远——唔！”

又是一次剧烈的冲击波，身量娇小的希斯特利亚一下被掀翻过去，好在立刻就被赶来救援的三笠扶了起来。

“谢伊、兵长、还有大家！”

“用钥匙太慢了。”谢伊抽出刀刃，“抱歉，艾伦，忍耐一下！”

捆住艾伦的铁锁大概是用来困住巨人之力持有者的特质产物，生生报废了一把刀片才砍断，其他人立刻七手八脚地把他拉起来。

“你这蠢货，刀片根本不是用来砍这种东西的！”利威尔骂了一句，“快躲开！天花板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