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

19.5

“女型巨人阿尼……我没想到她居然能狠下心来，用断掉的尺骨从内侧刺破皮肤造成开放性伤口。”

“真是个，了不得的战士。”

痛觉被麻痹，只感觉到皮肤一阵阵的发痒与灼热，呼吸沉重的像是肺里被灌了水，咳嗽一声却不受控制地从口腔里涌出一片片柔软腥甜的东西。

“呼、这可不行……”

“我也得，拿出些像样的回敬才行。”

一边嗓音沙哑地喃喃自语着，嘴角的弧度却从未改变。

20.

“嘀嗒。”

什么东西？

“嘀嗒、嘀嗒。”

接连的水滴声响起。

手指上包裹着硬质水晶，在墙壁上攀爬着迫切想要逃离、想要回到故乡的阿尼，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她抬起头。

就在充满希望的那片蓝天下，只要再努力一下就能跨越这座城墙了，只差一点，天空与自由近在咫尺。可这希望被滴落的血珠蒙上了一层阴翳。

那个黑发的男人，顶着满脸的血污，正蹲在墙壁的顶端，用右手向她挥了挥。

“嘀嗒。”

粘稠的血滴落入女巨人的眼睑内，染上淡淡的猩红。

怎么可能！这家伙、明明确实被她变身的气浪掀飞了没错，肩上还有贯穿的旧伤，为什么还能这样笑着向她招手、气定神闲得仿佛只是在对过路人打招呼，他又是怎么勘破了她的逃跑路线，抢先一步在墙壁上堵截——

阿尼死死地盯着站起身的谢伊·阿克曼。

这家伙、这个男人！

他拔出刀刃，轻巧地一跃而下。

与他一同降落的，是连绵细致的寒光。

——恶魔。

伴随着逼近的艾伦化身的巨人的咆哮，阿尼被迫从女巨人后颈部剥离出来、断肢散发着滚烫蒸汽跌落时，视野中依旧是那个男人伴随着鲜血，温柔得恐怖的微笑。

原来如此。

墙内，真的有恶魔存在着。

20.5

旁观着的艾伦很清楚当初阿尼未曾说出口的话。

——这个家伙，是恶魔！

她是来自墙外的那些人里第一个察觉到真相的人。

但同样的。

阿尼·利昂纳德，也是个带来痛苦、牺牲与仇恨，不折不扣的恶魔。

她自己知道的。

21.

两个巨人的战斗波及了数百军民伤亡以及大量建筑的损毁，第二天中央军事法庭便再一次因为人类变成巨人这件事开庭。但这一次的关键成员，用硬质化水晶把自己包裹起来、人类现有工具全都毫无作用的女巨人阿尼，因体力耗尽过度陷入昏迷的艾伦，以及伤势严重正在高烧的谢伊，全都无法出庭。

总统帅扎克雷便将重点放在104期出现巨人这一事上，表明在调查清楚之前，中央将对整个104期士兵进行隔离。调查兵团团长埃尔文无异议。至此，审议告一段落。

调查兵团没有内城的居住权限，于是在女巨人事件总结后，马上就启程回往驻地。

一路上104期的新兵们都很沉默，还在消化从第一次壁外调查到昨日被抓获为止，杀死了诸多可靠前辈的女巨人其实就是他们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同期这件事。

谢伊因为被巨人化的蒸汽与冲击力正面击中、后续又不顾旧伤高强度操作立体机动装置并进行战斗，伤口撕裂而不得不重新缝合，皮肤和呼吸道也有一定程度的烫伤，到了支部后才慢慢从高烧转为低烧，人也醒了过来。

“谢伊，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韩吉夸张地抹了抹眼角，大声地抽泣着，手上却很轻柔地扶起谢伊让他坐起来，“你家的孩子都吓得不轻噢，尤其是艾伦，刚刚还在念叨你什么时候才能醒呢。”

“啊、”谢伊发出一声沙哑的气音，韩吉连忙把水杯端过去，让他润一润喉咙：“如果不是艾伦及时把你从女巨人的身体上拾起来，谢伊你可就整个人都要被蒸汽烧熟了——对了对了，那时候你可能没注意到，女巨人的本体被她自己用高硬度水晶包裹起来，我们用尽了各种办法都没能造成半点痕迹……”

被利威尔称作奇行种的人絮絮叨叨地告知谢伊在他昏迷后发生的所有事，以及因为驻地被清空所以察觉到一些事的埃尔文重回王城和皮克西斯沟通，留下她当做以防万一的临时指挥中心，照看昏迷中的谢伊与艾伦三人。

安静听完韩吉的演讲，谢伊目光沉沉，贯有的笑容因为面部的部分烧伤和涂抹的药膏显得有几分怪异。

“谢伊，你觉得呢？”韩吉在习惯性地问了这句话后，才想起来对方现在不适宜开口。

刚想让他待会再说，结果就听见男人一声变调的轻笑。

“王族那边，当然知道墙内巨人的事。”他缓慢并轻柔地说，几乎只发出了气音，让韩吉不得不凑近了仔细倾听。

“我想，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很快就要发生了，韩吉。”

谢伊抬起右手，已经包上了绷带，能感觉到掌心里甚至还缝了几针。说话时侧脸上皮肤的紧绷和拉扯感，以及发声的困难和疼痛也相当明显。

“巨人不仅仅是艾伦和阿尼，我认为，和阿尼据说是同乡的莱纳·布朗以及贝尔托特·胡佛，也有着巨大的嫌疑……”

韩吉微微睁大眼睛。

镜片映着男人难得狼狈的模样，可他依旧在笑。

与周围普遍深邃面孔截然不同的温婉精致的五官哪怕放在女人脸上也并无违和，他就是用这样的美丽面容和温吞语气，成为了被许多人认为精神不太正常的谢伊。

一段时间里他和韩吉一样被利威尔称之为奇行种，但后来谢伊不是了。

他被叫做神经病。虽然只是偶尔。

“超大型巨人的巨大体型和凭空消失，女型巨人的硬质水晶和嚎叫，以及不用多说的铠甲巨人……那么艾伦变成的巨人是否也有着什么与众不同的能力还没有被我们发现呢？想要夺取艾伦的那些人大概知道他的能力并且一定有相关目的……还有那么多无垢巨人，恐怕也和派出智慧巨人潜入墙内的幕后主使有关。”

“我有预感，韩吉。那些游荡的巨人的前身，大概真的是人类。”

韩吉得承认，很多时候，谢伊这神经质的直觉与看似离奇的猜测都非常靠近真相。几乎就像他已经提前知道了一样。

只是真的很难被人理解。

21.5

“我到底知道什么……？”

“唔，倒不如说，我其实不知道什么。”

“只是在认知的那一刻，忽然就意识到了一些东西。”

“我只是觉得，我应该这么做。”

“并且很少有人制止我。”

22.

名为丽妲的士兵在与队友的巡察途中发现了被藏起来的调查兵团人和马的尸体，发射了信号枪后就急忙赶回支部向韩吉申请支援。

巨人出没的罗塞之壁南方的森林方向，有米可班和部分104期的新兵们。

韩吉在脑中过了一遍名单，脸色很不好，立刻命令在驻地休整的其他班前去支援，并要求想一起前往的艾伦三人原地留守。

“那里恐怕有其他‘巨人’混在里面，你们现在还不能去。”她匆匆说道：“谢伊已经醒了，你们去的话他一定也会硬撑着赶过去。现在一定要让他好好休养。”

“谢伊醒了！”艾伦眼睛一亮，不自觉拔高嗓音。

“但是、那里有104的大家，那是我们的家人和朋友！”他咬了咬牙，“拜托了韩吉桑，不要告诉谢伊……”

“不要告诉我什么？”

韩吉猛地回头。

“怎么了，不出发吗。”黑发男人调整了一下身上的皮带和立体机动装置，好似无事发生般看着他们。原本雪白的面孔上涂抹着大片煞白的药膏，以及颧骨眼周不自然的嫣红。

“谢伊你这家伙——”

“谢伊你怎么……”

“这种事等以后再说吧。”他嘶嘶地打断他们的话，目光深处一片漆黑：“我的预感几乎从未出错……那边一定有什么我原本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

韩吉最终还是点了一下头。

23.

意料之外的——尤弥尔也是智慧巨人。

以及投掷巨石、能够操控巨人在夜间行动的野兽巨人。

意料之内的——莱纳和贝尔托特确实是超大型巨人和铠甲巨人，并且要带走艾伦和尤弥尔回他们的‘故乡’。

……果然低烧的时候剧烈运动和出汗会导致病情加重。

在经历了一系列斩杀无垢巨人、与贝尔托特半身变化的超大型巨人在墙顶周旋、艾伦尤弥尔被突袭斩去四肢、调查兵团与驻屯兵团联合救援引来大量无垢巨人对付铠甲巨人……

期间虽然艾伦被夺回，但同样因为无垢巨人的包围而陷入绝境。

负伤且再次发起高烧头脑昏沉的谢伊疲于应对，却没想到艾伦看见了吃掉自己母亲的金发巨人后愤怒地向其挥拳并不是无能狂怒。

所有无垢巨人伴随着艾伦的怒吼，瞬间全部倒戈，扑向了铠甲巨人。

什么啊，难道是命令……不，是特定情况下能够命令其他巨人吗？条件又是什么呢，艾伦的极端愤怒？不，这个或许可以放置不提，难道说，是那个金发巨人身上隐藏着什么不平凡的东西吗……？

谢伊几乎直愣愣地站在被战斗肆虐过的大地上，思维混沌到几乎停摆，心中却愈发地奇异起来。

接近了，有什么事物接近了。

耳鸣目眩中，他似乎听见了命运的齿轮，正不紧不慢地转动着。

太棒了，我逐渐理解一切。

24.

“烧得好厉害。”

艾伦凑过去，避开膏药摸了摸男人安宁的睡颜，一张美丽面孔惨白无力，因高烧浮现的病态艳丽却抵不过他眉眼间的释然。

烫手。

“谢伊，在那一刻你就已经知道了，对吗。”

他小声的说，“真可怕，但你的确就是这样的人。你告诉我永远是人类比巨人更可怕。因为人类会思考，会思考就会产生冲突，冲突会激化矛盾，矛盾会滋生恶意……而人心向来是偏向的。人类彼此之间的爱不足以化解环境熏陶成性的偏见。是的，我已经清楚的认知到这一点了。”

“我透过你的眼睛看这个世界，我看见无数苦难和压迫。人种之间、岛内岛外，巨人之力让一切从根源上就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我们不天生是恶魔，环境让我们变成恶魔。你是这样告诉我的。但是你呢？谢伊，只有你，我似乎从来都看不清你的真正想法，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一个小孩。”他说着却短暂地笑了一下：“哪怕我也成为恶魔，却依旧无法完全理解你这天性恶魔。”

“你就像我人生中的阴影，我无法走出的噩梦，指引我在人间这个漆黑地狱中奔走。”

“你告诉我世间生命最真实原始的只有两种关系。如狼虎吞食牛羊。便是掠夺者与被掠夺者。不想被掠夺……就只有自身先一步化身为掠夺者。”

“对错与否已经没有意义了，你我只是无法回头。”

艾伦静静地看着他。这个时候调查兵团正藏身在山中的木屋里，尼克壁教的尼克神父遭遇审讯他杀，谢伊也因为身世和壁教有关而不能像断臂的埃尔文那样接受更专业的治疗，失血与伤口反复撕裂、烧伤感染下能不能熬过高烧只能看他自己。

他记得当时自己在韩吉和利威尔兵长的安排下研究巨人化的特质和极限，心绪因为担忧而惶惶不安，但是第三天，谢伊就奇迹般退了烧，那时候所有人都在庆幸他的体质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