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一脸沉重道:“皇上若不肯收回成命,微臣便在此长跪不起,摘星台动工之时微臣便一头撞死在这金銮殿之上!”
文死谏武死战,由来已久。
不少文臣紧随其后表了态,一个个具是满脸无畏、大义凛然之色。
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使命所在,哪怕血溅金銮殿也坚决不能任由皇上胡作非为!
周景帝直接被震惊到失了言语。
他倒是很想叫丞相赶紧死,可他却不敢。
定国公一案正甚嚣尘上,若此时他再逼死了丞相,那这张椅子他恐怕真就要坐到头了。
更何况除了丞相以外还有这么多大臣呢?
虽说他也不相信这些人当真个个都敢撞死,可总少不了那么几个一根筋的死顽固,他们是真真能干得出来死谏这种事儿。
君臣对峙良久,最终还是以周景帝的妥协告终。
跪得两腿酸疼的大臣们颤颤巍巍站起来,相互搀扶着往宫门口走去。
明明人数众多,可这一路上的氛围却无比沉默,只偶有声声叹息四起。
“丞相可还好?”走在旁边的几位大臣不知何时悄然靠近,面露关心地看着他。
早已头发花白的丞相无力地摆摆手,“不碍事。”却是大半个身子都倚靠在周御史的身上。
这也是他的学生之一。
“如今这样的情形……”那人叹了口气便没了下文。
旁边又有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几位皇子进入朝堂时日也不短了,皇上虽说有心想叫他们多学习学习再亲自上手,可如今这样的学习却也不过只是纸上谈兵,能有个什么用呢?纯粹是荒废了。”
“依下官愚见,咱们还是得找个机会进言一番……皇上到底是有了些岁数的人了,又总是龙体抱恙精力不济,若能叫几位皇子出来为父分忧却是再好不过。”
说的比唱的好听,一副全心全意为了皇上考虑的样子。
但这番话下真实的那点想法却是昭然若揭。
众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却谁也不说破,只纷纷表示附和,想请丞相牵头组织。
丞相没急着表态,而是很认真地沉思了许久,神色变幻莫测,时而凝重时而忧虑时而犹疑。
不知何时,远一些的大臣也慢慢聚集了过来,都在凝神静气等待他的决定。
“也罢。”丞相终于是一咬牙,松了口,“诸位大人既是都有这想法,不如就联名上奏罢,不过……说句心里话,本官并不以为皇上会同意,尤其是在这样的局势之下,诸位大人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了。”
想也是。
本就是怕皇子们威胁到自己的位子,周景帝才硬是压了他们这么些年,这当口若是大臣们联名上奏此事,他能同意才是见鬼了。
指定以为大臣们是不满意他了,想要物色新君人选了。
当然了,这也是事实。
不过周景帝是必然不会同意的,说什么都绝不会同意,除非他疯了。
这事儿根本就是妄想,反倒还会引发雷霆震怒,到时候保不齐他会怎么收拾他们这些人呢。
譬如丞相这样举足轻重之人或许不能轻易如何,其他人就难免要承担起这份怒火了。
思及此,不少人心中都产生了退怯之意。
若事情能成,哪怕是牺牲也还算死得其所,可摆明不能成的事儿,将自己搭进去有什么意义呢?
总不能又来一次死谏吧?这也不是什么关乎到民生大计江山社稷的事,何来死谏一说?
“嗐,暂且罢了,还是过些日子再说罢。”
“不错,眼下的确不是个好时机。”
“适得其反,只怕会给皇子们平白招祸。”
……
丞相亦是一脸愁容,心下则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是不希望父子之间闹起来,而是周景帝此人于这一点上实在是过于坚决,一旦他知晓大臣们开始想要物色新君人选,必定抛开一切将皇子们盯得死死的。
届时还有哪个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作乱?哪天对着亲儿子举起屠刀都不算稀奇。
倒不如由着他如今这般放肆享乐,皇子们私下里还能活动起来。
好歹等各自有点势力了才能狗咬狗,甚至可以跟周景帝对峙一二。
有了今日这一遭,相信有心的皇子不会错过这个游说拉拢大臣的机会。
是该乱起来了。
翌日再进宫时,单若泱就发觉那死老头儿的脸色差到了极点,浑身弥漫的焦躁气息愈加浓厚,就如同一只身陷囹圄的野兽,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
估计连彻底疯狂也不远了。
单若泱暗暗翘起了嘴角,拿了奏折后便愉快地走了。
“若泱这就要出宫了?”
“……”怎么一个两个三个都喜欢在半道儿上堵她。
又一次被拦住去路的单若泱只得停下脚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原来是贵妃娘娘啊?许久未见,贵妃娘娘瞧着怎么憔悴了这样多?怎么还有白头发了?这眼角的皱纹也深了许多啊,看来贵妃娘娘近来实在是有些疏于保养了。”
李贵妃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入手粗糙松弛的触感令她不禁咬了咬唇,看向面前这张倾城绝色娇嫩如花的小脸儿,神情一阵恍惚。
“你与你母妃长得可真像……”
单若泱面露讶异,似是在问怎么突然提起她母妃了。
回过神来的李贵妃自知失言,便赶紧找补了一番,“再过几日就是你母妃的忌日了……许是年纪大了,人也愈发怀念起从前来……”
“哦?贵妃娘娘这是想到我母妃了?不知都想到了些什么?”单若泱一脸饶有兴致的表情,道:“说起来我对我母妃的事知之甚少呢,贵妃娘娘既是与我母妃幼年相识,又一同在宫里伴驾,定然再熟悉不过,不知可否与我仔细说说我母妃的事?”
马上快到忌日了,所以这是做贼心虚了?在害怕?
既是如此,那自是得帮助她再好好地、仔仔细细地回忆回忆曾经的好姐妹啊。
加深一下印象嘛。
这般想着,单若泱甚至主动上前挽了她的手,半是央求半是强制地拽着她就走,“咱们去贵妃娘娘的宫里慢慢说,全当是怜惜怜惜我了。”
李贵妃的笑脸都快挂不住了。
谁想要回忆那个贱人?这些日子晚上的噩梦还没做够是怎么着?有什么好回忆的?
都怪皇后那个老贱人,闲着没事跟她扯什么因果报应!
李贵妃不禁恨恨磨牙。
原先她自是不信这东西的,否则也不敢做那么多恶事,可是皇后的话却叫她不由不想。
当年她一碗药下去不仅将皇后肚子里那个成型的儿子弄了下来,还叫皇后再也不能怀孕,后来她自己的宝贝儿子却也被诊断出了不育。
好端端完完整整的一个男人,怎么就不能叫女人怀孕了?
这么多年她都未能想得通。
可那日皇后的话却仿佛给了她一个再合理不过的答案——报应。
细想之下不无道理,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
由此,她便再不能淡然处之了。
打那以后只要闭上眼就会浮现出乔心竹的那张脸,叫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人也因此迅速憔悴苍老了下来。
这么多年的精心保养几乎毁于一旦。
想到这儿,李贵妃忍不住再一次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满心愁苦。
有心想要找借口落跑,可想到自己今日找上来的目的她还是勉强控制住了,任由单若泱挽着她往华阳宫而去。
一路上两人都在闲话家常,气氛甚是和谐。
冷不丁的,李贵妃似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好奇问道:“本宫记得那个路嬷嬷是你跟前最得用的老人,怎么却不见带了她在身边伺候?这些个年轻人难免毛手毛脚处事不周全。”
谁料话音刚落下,就看见单若泱露出一脸悲痛之色。
李贵妃这心里头登时就咯噔了一下,忙追问,“怎么这副表情?难不成路嬷嬷出了什么事儿?”难怪她联系不上人,果真是出事了?
想到这儿,她这心里就没来由的开始发慌。
单若泱低垂着眉眼一副沉浸伤心的模样,眼角余光却将李贵妃的神色尽收眼底。
思及方才种种,她这心里便有了主意,“路嬷嬷死了。”
“死了?”李贵妃惊叫出声,甚至连声音都劈了叉。
“也就是前几日的事,好端端的也不知为何总是噩梦不断,而后就迅速一病不起,死也死得很是突然。”顿了顿,单若泱左右一扫,压低了声音说道:“之所以将她的死压了下来就是因为……”
“她的死状实在是太可怖了,眼睛瞪得老大,满眼都是惊恐的神色,后面悄悄叫大夫来看过也说就是被活活吓死的。”
“可明明是深更半夜在自个儿房里睡觉的人,究竟能被什么给活活吓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