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也在防备她?
一盘棋局走到当下,胜利在望。
处在这个至关重要的节点,只要一点点大意,都有可能转胜为败,满盘皆输。
空气为此而绷紧,温情的氛围之下暗藏着无数漩涡暗流。
姜意眠不动声色地评判着局势,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凝重:“我说过要好好做你的伴侣,不论遭遇什么,都该尽到自己的责任与义务,信任你,陪着你。——但你也是。”‘
“希望下次碰上危险的时候,你可以更相信我一些,或者,给予我应有的尊重。无论面对什么,至少我们应该有一个沟通的过程,而不仅仅看你的心情,任你决定谁留下,谁逃跑。”
“我认为这才是平等且长久的相处方式,你同意吗?”
之前是她小瞧了陆尧,小瞧了陆尧对她的了解。
经历过刻骨铭心的背叛,在他心里,‘姜意眠’应当是一个相对冷静甚至冷血的存在。
一味的乖顺太过反常,犹如贫瘠末世里突如其来的一块奶酪。
越是香甜松软,越是充满阴谋的气息,难怪糊弄不了这位身经百战的陆上将。
倒不如往奶酪上洒一点灰。
在感动、愧疚、心软等多重心情的影响下,让‘姜意眠’有所动摇,却留有棱角,效果又会怎样呢?
她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玫瑰色的长发仿佛一块质感绵密的天鹅绒布,云朵一样浮在周围。
几缕发尾不经意擦过陆尧的面庞,留下无比真实、浅淡的痒感。
——原来真的不是梦。
陆尧有些许恍神,第三次嗯声。
初战告捷,进入正题。
“好,那我们回到上一个话题,有件事我必须先坦白。”
姜意眠顿了顿,语出惊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存在,怎么看待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但能够确定的是,对我而言,这一切都是游戏。”
游戏。
饶是满心戒备的陆尧,也万万料不到她会说起这个。
“诸神之子、深海……像这样时代背景截然不同的世界叫做副本,现在我们所在的,正是我所经历的第五个副本。”
“我是一个没有记忆的玩家。”
“不记得真实的年龄,不记得兴趣爱好与亲朋好友,并且,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进入这个游戏。”
截止目前,句句属实。
“一睁眼就在副本里,一次次被谋杀。游戏不允许中途退出,不允许破坏规则,只是在我的脑子里不停重复:必须完成游戏,完成所有副本任务,只有这样它才会实现我内心真正的愿望。否则——”时刻观察着对方的情绪变化,姜意眠继续说下去:“我可能死去,永远被留在副本之中。”
死,这个字令陆尧眸光微动,她注意到了,飞快延伸出额外的话题:“有一些副本,有些npc或者其他玩家——我不清楚,他们拒绝跟我交换信息——多次夺走我的生命。在承受极限到来前,如果不能指认真凶,我就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死去,没有任何反击的余地。”
“说到这里,你应该也猜到了,上一次见面,我的任务是为诸神报仇。”
“这一次的任务是在冬天之前,打探新旧人类转变的具体过程。”
有谁说过,极致的谎言讲究七分真,三分假,要像面团般仔细糅合在一起,而后便再也难以区分真假。
不确定陆尧对游戏、副本究竟了解多少。
但看此时此刻,他眉目低垂,依然面无表情,却迟迟没有提出异议的模样。
这招出其不意的坦率,应当没有白费。
那么接下来的戏码就更为关键了。
“一直以来,我都在怀疑,游戏什么时候才算到头,是不是真的会实现我的愿望?经历各种副本的我,就算找回过去,究竟该怎么平衡现实与游戏两份截然不同的记忆?”
谨慎,谨慎,再谨慎。
内心不断提醒自己:面对陆尧,如同面对一台设计精密、构造完美的拟人机器。
他的喜怒哀乐淡得好像海里的一滴水,因此极度缺乏对其他生物复杂情感的了解,只能通过逻辑,或言辞、表情、心跳等生理因素来判断真假。
姜意眠完美扮演一个向他人推心置腹的玩家:“在你昏睡的期间,我已经决定以这次任务为谈判条件,直接要求游戏归还记忆。”
“它不会同意。”
陆尧总算开了口,像一滩死水总算泛起波澜。
“所谓的谈判只是一种试探而已,我并不信任游戏,也不打算继续被它掌控。无论它同不同意,我都会选择永远滞留在这个副本里,尝试彻底摆脱游戏的束缚,从别的角度寻找游戏存在的真相。以及,”她笑了笑,“完成我对你的承诺。”
“不过我进入副本这么久,还没打探到真正有用的信息。要是你对这方面了解更多的话,也许我现在就能与系统进行谈判。”
“要是你也不清楚……”
“我就没法陪你返回深海,必须留在浅海区,多多接触人类,赶在冬天之前收集到足够的信息,才能保证我不会因为任务失败而死。”
所有该表达的态度都表达完了,她为他留下两个选择:
按照原计划同化她,后果难以预料。
或帮她完成任务,她可能会永远地留下,也可能再次借着谎言逃之夭夭。
陆尧良久没有说话。
沉默无端地弥漫开来,姜意眠等了一会儿,脸上的神态渐渐褪去。
“……这就是我所有的秘密,我以为多少可以挽回一点个人信誉。”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
声音轻轻的,似乎有些伤心,不过很快变得格外平静:“好,那我随时可以陪你去深海。”
说完,她转身背对他。
生动的笑意没有了,浅浅的梨涡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海水一下冷得让人心悸,陆尧立刻意识到自己弄丢了她的喜爱。
尽管才拥有不到几分钟,才失去短短几秒,但他已然感受到那种剧烈到近乎诡异的疼痛感。
说什么好呢?
他应该说点什么才能要回那份欢喜,又不至于沦为一而再再而三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傻瓜呢?
无尽的失落与恐慌,各种陌生的情感在体内疯狂涌动,他很想粗暴地将她拖拽进暗无天日的深海,把她变成一只可爱的、小小怪物,永远缠卷在身旁;又想拼命假装自己没有那么自私,没有那么丑陋。
他可以等。
也可以被肆意地玩弄戏耍。
一次,两次,都没关系,只要她肯记得他,只要她是真心实意……
不。骗子。
她是说谎不眨眼的骗子,最擅长以言语编造陷阱。
仿佛一盆冷水泼头,陆尧顿时清醒过来。
“你骗过我。”
他这样说,像一块冰冻的石头,重新散发出无机质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