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沉,阳光被浓云一寸寸吞没,暮色转瞬即逝。
候场已久的黑色顷刻漫来,铺天盖地的将珊瑚,将海草,将万物通通化为诡谲飘渺的影。
方才还画面明艳的水下世界,眨眼变做一座不容窥探的原始黑森林,处处上演着生死存亡、尔虞我诈的厮杀。
这便是入夜的海洋。
危机四伏。
亦是春天的海。
生机勃发。
要问多久才会天亮?什么时候才到夏天?
无人知晓。
这个副本的陷阱之一就在于时间流速不恒定,昼夜与季节的交替几乎没有规律可言。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
每一次天黑都可能代表春天的结束,每一次天亮都可能迎来夏天。
在那之前,姜意眠必须时刻戒备,绝不能再次陷入陆尧编织的那些‘怪梦’。
怎么办。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真要说起来,雾岛倒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岛屿周围浓雾密布,水下凝态形同天然过滤网,有效拦截大型生物的进入。
所谓‘友好新人类’——除了季子白——对人鱼的态度十分热情,应该不难从中获取些许保护,甚至食物。
姜意眠有把握在那里安全生存下去。
可惜人鱼内部注重绝对的秩序与规则。
陆尧受伤,作为名义上的伴侣,她需要尽到看护的责任。一旦被发觉无故长时间外出,即被视为逃避责任,将受到严厉的处罚。
届时恐怕娜娜都不会站在她这一边。
所以再三衡量之后,除了继续收集信息,以及祈祷陆尧长眠不起之外,姜意眠别无选择,只能留下。
倘若不可避免地与陆尧对上,最糟糕的退路无非是抓住被同化的最后一刻,铤而走险,直接指认季子白为最后一个旧人类。
至于成功与否——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为此感到担心。
也许是因为陆尧吧。
假如换成傅斯行,或许她的处境会艰难许多,同时也觉得……刺激许多?
游戏终归是游戏,越难才越值得玩,不是吗?
这样想着,姜意眠垂下眼睫,指腹轻轻贴上陆尧的眼皮。
单薄的皮肤之下,她能摸到眼球的轮廓,一动不动地定在指下,像臣服,又像某种动物进攻前的伪装。
怎样都好。
前段时间因为陆尧失去意识,不必演戏,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在贝壳里。
不过今天,她非但主动躺进贝壳,还一反常态地没有背对陆尧。而是以无比乖顺的姿态,面对面地,将自己完全蜷缩进他的怀中。
就像天生嵌在他的身体里,像他不小心胀破皮肤、长到外头的一根骨头。
她握着他的手掌。
枕着他的锁骨。
任由触须一根根蔓延攀爬,缠绕成一个粗糙的茧,将她们包裹其中。
耳边依稀传来一串心跳,扑通,扑通,他的,或者是她自己的,在漫漫长夜里混成一团,难以分辨。
画面无比缱绻,然而姜意眠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一夜无眠。
夜里全程戒备,白天另找机会适当补眠。
得知‘怪梦’真相后的第一天,姜意眠是这样过的。
第二天、第三天亦是如此。
直到第三天夜里,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数着心跳,冷不防身旁传来细微的动静。
“……陆尧?”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做足困倦的模样,姜意眠掀开眼皮,迅速跌入一双冰冷而锋利的金色瞳孔之中。
那是一双极其动物性的眼睛。
她朝它缓缓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好似一只纤细秾丽的蝴蝶,敛起翅膀,一脚踩上繁复又粘稠的织网。
分明已经落入陷阱。
却对着近在咫尺的蜘蛛露出天真的神情。
——陆尧醒了。
——真正的对局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你醒了?”
察觉意外情况,姜意眠一秒进入状态,‘下意识’握紧陆尧的手。
宝石般纯净的眼瞳熠熠生辉,她一连提出好几个问题:“看得到我吗?能不能听清声音?你感觉怎么样?”
语速稍快,口吻轻柔。
字里行间暗藏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陆尧一眨不眨地看着,眉心悄然皱起。
“陆尧?”
姜意眠又疑惑地摆了摆手。
一截小臂莹白匀称,腕骨细细的,指间还戴着那枚贝壳戒指。
陆尧这才应了一声:“嗯。”
他的声音沙哑而乏力,暴露出一个事实:现在的他还很虚弱。
但再虚弱的深海怪物,也不是人鱼能轻视的对手。
硬碰硬向来不是姜意眠的长项,她没有犹豫,将注意力转回陆尧身上。
“好像总是应该向你道歉。”对不起三个字信手拈来,她望着他伤痕累累的鱼尾,低低叹息:“你昏迷了很久,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睡下去。”
“娜娜说所有海怪都会在春天陷入沉睡,无一例外。而你到了春天也会消失,直到冬天才回到浅海区……你现在醒来,也要回到深海吗?”
陆尧目光沉沉,又是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嗯。”
总觉得比受伤前更沉默寡言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