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琴音盛会那年初见,他坐在高台一抬头,隔着人山人海,就一眼看见她立在崔星灿身后,夺眼如夜中莹月。
想她在山门里,认认真真挥下的每一剑,弹奏的每一音。
想他被埋在尸山血海中,落下的第一缕光,他睁开染血的眼,看她带着眼泪的面容……
这是他的师妹。
是他一手救下,带上山,一眼一眼看大的小师妹。
她从来在等他,从来不属于任何人,而这一夜她却抛下他,跟着另一个男人离开。
一想到这件事,他就觉得有一种尖锐的疼。
他逼着自己提步离开,然而在他提步瞬间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仿佛是梦境一般涌入他的脑海。
一会儿是她驾马是满身血色而来;
一会儿是她一身伤痕跪在他面前,清冷声音低唤:“卑职,柳惜娘。”
一会儿是她在监察司后山拾阶而上;
一会儿是她认真看着他:“这条千刀万剐之路,卑职愿与公子同行。”
……
他被这些纷乱记忆填满,脑子疼得厉害,呼吸也忍不住急促起来。
直到最后,他听见身后有刀声呼啸而来,回头那刹,他看见观雁塔上,洛婉清同李归玉一起托起一盏孔明灯。
他脑海骤然闪过自己的质问:“如果你没有遇见过他呢?”
他听见了刀声,他本能性闪身,却在下一句话出现时,身形微顿,被利刃贯穿肩头。
他听见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问:“若你不曾爱过李归玉,你会不会爱我?”
若不曾爱过李归玉……
他一把抓住利刃,想起无数过去。
他看着那盏升腾起来的孔明灯,惶恐溢满全身。
不能让他们在一起。
不能让他们再在一起。
不能让她再爱一次他。
洛婉清……
他反应过来,捏断刺在自己身体里的刀刃,反手拔出,横刀割破身边人的喉咙,被众人包围着,喘息着阴鸷抬头。
一瞬间,他有些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他好像梦里那个谢恒,什么都没有,人如孤刃一把,唯一的刀鞘,只有洛婉清。
那个叫柳惜娘的洛婉清。
梦里他遗憾了无数次。
而这一次,他好像终于有了机会。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
为什么会难过。
为什么不甘心。
为什么会觉得心疼。
原因很简单。
因为他想要她。
他的小师妹。
()谢恒抬手抹开唇边血迹,反手抽剑。
梦里他提前悟出了无相剑,如今刚好用上。
他要抢在李归玉前面。
他小师妹,这一次,心里不能再有任何人。
除了他。
【10】
山下打斗解决得很快,洛婉清完全没有察觉异常,一切已经结束。
她和李归玉放完许愿的孔明灯,转头看向旁边青年,平静道:“按王爷所说,今日是您的生辰,同您放了这盏孔明灯,王爷相救之恩,应当算了了吧?”
“你本也不欠我什么。”
李归玉笑笑,眼中都是了然:“反倒是当年,小姐救了我,我一直未曾感谢。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在心上,记得久了,便会做些奇怪的梦。”
“奇怪的梦?”洛婉清疑惑。
李归玉回头看她,眼中带了怀念:“梦中我总跟在小姐身后,好像是小姐一个侍卫。”
“那的确很奇怪。”
洛婉清见他不似作伪,不免也笑起来。
“所以我总会想,若能和小姐再见,当做点什么,”李归玉转头看她,认真道,“以全遗憾。”
洛婉清见他神色认真下来,也慢慢收起笑容。
她平静看着李归玉,许久后,终于道:“王爷,我在道宗待得很好。”
李归玉静静注视着她,听她认真道:“我学医,学剑,下山,救人,然后在每年冬末回去,等一个每年都回来的人。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我不想改变。”
“可那个人不是每年都会回来的。”
李归玉了然她的意思,皱起眉头:“他的出身,注定了他的婚配不可能由他自己做主。他若同你在一起……”
“那就不在一起。”
洛婉清打断李归玉,平静道:“我有许多可以做的事,我在这么多事里,安静喜欢一个人,有何不可呢?”
听着洛婉清的话,李归玉一时没有说话。
他定定看着洛婉清,轻声一笑:“小姐说得对,安静喜欢一个人,有何不可呢?只是我不明白,”李归玉疑惑,“我输在哪里?”
“王爷,”洛婉清诚实道,“喜欢这件事,从无输赢。您也不是多喜欢,只是不甘心。”
若当真一眼心动,当年在落水第二日,他就应该已经找到他。
当年没来,是因为不值得。
如今来了,是因为无代价。
如今的李归玉娶一个平民女子,对于新皇来说再合适不过。
两人心知肚明,许久后,李归玉颇为遗憾,只道:“好罢,那多谢小姐今日作陪,改日我离开东都,小姐若有时间,可去西南一游。”
“好。”
洛婉清点头,认真道:“一言未定。”
“方才路上我看见一盏花灯,”李归玉目光落到远处小摊上,“当年琴音盛会没来得及给小姐,如今补送一盏,愿日后,”夜风拂过李归玉额间碎发,他神
色淡淡,“我能再不梦小姐。”
两人说着走下观雁塔,李归玉如言给她买了一盏灯。
洛婉清提着花灯,走了几步,便见到地上血迹。
她皱起眉头,李归玉立刻同旁人打听:“大爷,方才可是出事了?”
“是啊,有个小伙子,生得可好看了,被人捅了一刀。”
“他穿什么衣服?”
“黑衣服,带个金色发……”
话没说完,洛婉清便意识到不对,提着花灯转身,一路朝着血腥味方向狂奔而去。
这血腥味朝的是客栈方向,洛婉清一路追到客栈提步冲上二楼,冲向谢恒房间。
路过自己房间刹那,房门忽然打开,有人一把拽住她的手,就将她拉扯进去。
洛婉清下意识用花灯一挡,对方手上一翻,就卸了她的花灯,一手提灯,一手按在她脑后发间,将她整个人猛地压到墙上,狠狠吻了下来。
灯光映照在他们脸上,他闭着眼睛,让舌尖长驱直入,在一腔津甜中搅弄风云。
洛婉清错愕睁大眼,看着面前熟悉英俊的脸,心跳如战场擂鼓。
她不敢动弹,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般,身体都被对方吻到轻颤,整个人软得往下滑落时,谢恒才一把揽住她的腰间,依依不舍离开。
洛婉清整个人都依着他的力道,轻轻喘息,谢恒垂眸看着完全被他抵在墙上的人,瞟了一眼手上提着的花灯,低头哑声质问道:“师妹哪里来的花灯?”
“王爷送的。”
洛婉清不敢抬头,声如蚊呓。
谢恒轻笑了一声,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只道:“嫦娥奔月,想求长生不老,可后来却是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师妹,”谢恒俯在洛婉清耳边,轻声道,“你要走,问过师兄吗?”
听着这话,洛婉清错愕抬头,她这才注意到花灯上绘着的是嫦娥奔月。
“洛婉清,”谢恒抬手拂过她莹润的唇,“你欠我一条命,你记得吗?”
洛婉清闻言,突然明白了谢恒的意思。
她定定看着谢恒,许久之后,平静开口:“师兄想要怎么还?”
“我要你。”
谢恒指尖一路下滑,血色从她唇上蔓延,绘入衣襟,他带着茧子的手没有半点遮挡触碰在她心口,发丝垂落而下,他如艳鬼精怪,轻笑出声:“心在这里是吗?”
洛婉清呼吸急促起来,她盯着青年清俊中带了些美艳的脸,想起一年又一年的大雪。
最终停在琴音盛会他抬头刹那。
她心弦如他拨错的琴弦,一颤过后,是若干年不散的袅袅余音。
“给我。”
他命令出声刹那,一把拉过她的腰带,将她拽到自己怀中,她同时张开双臂,如振翅蝶羽,猛地拥抱住他。
谢恒眼中露出几分诧异,随即捏住洛婉清脖子,更强势倾覆下去。
他们在夜色中拥吻,纠缠,衣帛撕裂之声乍响,他抱着
她坐到桌子上,门前厮磨。
直到最后,他将她放在床上。
月光落在她不着寸缕的身体上,映照出雪一般的莹白。
他抵在最后关卡,死死捏着拳头,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头顺着面颊而下,滴落到雪山之上。
山川融雪,谢恒逼着自己挪开目光,抬头落在她清润的眼睛上,轻笑确认:“在这里,还是等去东都?”
洛婉清没出声,只伸手去揽对方。
她一动,便更进几分,谢恒一把抓住她的手,逼着她停下。
洛婉清抬眸看她,他握着她的手用了力,似是在竭力克制自己,低喘道:“我倒是惯来不在意这些,但我怕日后成亲你埋怨我……”
“师兄,”洛婉清定定看着他,与平日不同的甜腻声线,轻喘着道,“我明日打算启程……”
话没说完,谢恒突然俯身而下,洛婉清骤然吃痛,谢恒将她整个人死死拥入怀中。
他压着心里那点慌乱的疼,哑声道:“还是这里吧,你哪儿都别去,明日随我进东都。”
生平头一次求人,他都求得像是命令。
可独自己知道,他是害怕到不择手段,明知洛婉清的性子,又在道宗呆了这么些年,这些世俗留不下她。可他却还是想试一试,总想着,这么一遭……或许说,她允他这么一遭,便是留下的许诺。
第一次折腾,谢恒倒也没有很过分,除了最初轻微的疼痛以外,洛婉清体验极好。
结束之后,两人躺在床上,谢恒看着洛婉清的脸,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问了句:“为什么收他花灯?”
“他送了。”
洛婉清有些疲惫闭眼。
“那以后不准收了。”谢恒强调。
洛婉清应声:“好。”
见洛婉清应得这么容易,谢恒放下心来,他看着面前发丝里都是汗的人,轻笑:“清清。”
洛婉清睁开眼睛,听谢恒认真询问:“你还没喜欢他对吧?”
“没有。”
洛婉清答得肯定。
谢恒放下心来,正想再问“那你喜欢我吗?”,就见洛婉清又闭上眼睛,似乎是困极了。
于是话抵在唇边,一时不知是体谅她还是不敢,终于还是没出口。
终究走到这一步,等他回去,准备好,迎娶她,喜欢不喜欢……
他都有一辈子时间,应当没关系。
【11】
谢恒身上带伤,人也累极,想法虽多,但也迷迷糊糊。
等一觉醒来,亦是天亮,他发现自己身上伤口都被处理好,周边没有半点洛婉清的痕迹,好像昨夜只是黄粱一梦,她从不曾来过。
谢恒皱起眉头,急急起身,便见桌上留了一封信,他直觉不好,打开信来,是洛婉清的笔迹。
“师兄,见信如唔。
看到信时,我应当已在路上。
李归玉言,西南病祸,有村镇仅剩老弱,多为病
患,医者不足,我欲一往。
师父说,我早当下山云游,如今恰是时机,师妹有剑在身,师兄不必担忧,亦不必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