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相认 “你们打算瞒到几时?”……

沉珠 林格啾 4434 字 7个月前

等待着少年无处宣泄的怒火。

也等待着自己失职受责的结局。

然而,魏咎并没有看他。

只如痴了一般,看向火光中、被吞没的殿宇,久久无声的沉默——

身为太子,不受宣召,夜闯宫门。

前朝风起云涌。

朝阳初升,消息传遍之日,便是万般攻讦,加诸他一人身之时。

雪片般飞来的奏折,堆陈于天子案上。魏弃双目不可视物,便由陈缙一一读来听。

越听,眉头却越发紧蹙。

“太子为何深夜入宫。”他问。

“太子殿下称……是为救火。”

陈缙低声回答:“但臣以为,此事或有蹊跷。”

且不论息凤宫里住着的那位废后,是否值得太子不顾宫规强行深夜闯宫。就算再加上那位、不知何故,也出现在息凤宫中,至今生死不明的世子殿下——

太子与世子之间,又究竟有几分值得前者赌上声誉的情分?

这场火,莫说外头传得甚嚣尘上,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绝。便是自己,也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怀疑。

思及此。

目光落在手中奏折上,停顿片刻。

他到底婉言提醒:“太子殿下虽年幼,然则天生早慧,眼目所及,常超于臣等鄙薄之见,”陈缙道,“臣以为,个中或还有要事隐瞒,无奈,殿下心意已决,只称救火。我等纵然有心,事未查明前,亦绝不敢……斗胆冒犯。”

言下之意。

做太子的打定主意不说,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没有您的允许,难道还敢作真逼问不成?

魏弃沉默不语。

下意识抬手,欲揉按眉心——伸出手来,触及眼前软底白绫、却才后知后觉回过神。

习惯紧闭的双眸睁开。

睁开,亦是一片灰蒙的黑暗:

陆德生曾千叮咛万嘱咐,他双眼用药过后,绝不可见光。

然他昨日关心则乱,去夕曜宫救了那畜生,当夜,双目果然便疼痛难忍,流血不止。

陆德生前来替他诊治,服药过后,未至子时,他已沉沉睡去。以至昨夜息凤宫走水之时,他仍昏睡不醒。

一觉醒来。

方知魏咎捅出了天大的篓子。

“现如今,曹睿正领着十余名老臣,跪守太极殿外,”陈缙道,“他们要求,彻查息凤宫大火一案,还……世子殿下一个公道。”

魏璟乃昔日大皇子魏晟膝下独子,论及血统,本就是那群腐儒心中唯一的储君人选。

留魏璟一命,无异于给魏咎日后即位,留下一个莫大隐患。

是以,这些年来,朝堂明面安稳,暗里,却早以曹睿为首,隐隐生出一派支持魏璟上位的势力。

“有意思。”

魏弃闻言,却忽的冷笑一声:“曹睿人在宫外,如何得知魏璟在息凤宫中?”

“是……太子殿下放出消息。”

“……”

陈缙从未像此刻这般庆幸,魏弃如今目不能视。

否则,自己脸上的表情……想来挂不住。他扶额长叹:“太子殿下昨夜命人吹响石海哨,一夕之间,惊动宫人无数,争相救火。”

若仅止于此也就罢了,陈缙想,救火救人,事出有因,尚有挽回余地。

偏偏,太子公然以重金悬赏,要从火海中搜救之人,却并非江氏。而是谁都没有想到、会出现在息凤宫中的小世子。

消息不胫而走,瞬间传遍阖宫上下。

可饶是如此,竟都没能阻住火势。一场大火,生生烧了整夜。

直将息凤宫烧成一片废墟,太子仍不死心,非要将废墟再掘地三尺——

“挖出两捧灰来昭告天下,他才满意?”魏弃道。

陈缙听出那话中寒意,顿时颇有眼色地闭了嘴。

直至陆德生前来,照例为魏弃送药,御书房中,气氛始终凝重冷寂。

“……”

陈缙瞟了一眼手捧药汤、几度欲言又止的陆太医。

陆德生本就不是什么善言辞之人,每有心事重重,便越发显得满面窘迫。魏弃看不到,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不知怎的,竟觉空气中,莫名酝酿开一股风雨欲来之气。

“陆太医……”他心下一动,有意开口点破。

岂料,话没说完,却被殿外匆忙入内的小太监抢了个先。

一时间,三人皆循声望去。

“陛下……禀报陛下!”

小太监却哪里见过这阵仗,顿时吓得瑟瑟发抖,纳头便跪。

嘴里只一迭声道:“太子殿下遣、遣奴才来报,息凤宫地下,当真挖出一座暗库!”

暗库?

陈缙与陆德生对了个眼神。

只不过,很显然,陈缙是惊奇,陆德生却是一副心口大石坠地、如释重负的神情。

“但是……”

那小太监紧接着又道:“但是,太、太子殿下说,暗库大门,乃盘龙石所铸,耗费东宫数十名工匠之力、穷尽所能,亦无法以外力开启。太子殿下……所以,太子殿下,恳请陛下……派人相助。”

盘龙石,多取自东海。

受百年风吹,百年日晒,百年雨淋,纹路蜿蜒细密,如岩龙盘踞其上,仍刀剑不破、水火不侵者,是为“盘龙”。

此石,号称世之最坚,不仅万金难求,重要的是,盘龙石,多只用以国之重库。

如今,后宫之中,区区一座不见天日的暗库大门,竟舍得以此石铸就。

息凤宫底下,能藏着什么?

陈缙细想下去,不由暗自心惊。

侧头望向久久不曾开口表态的天子——

“以火药将此门炸毁,如何?”魏弃忽道。

“回陛下,这、确实,确有工匠谏言,无奈太子殿下他……”

太子殿下他不许啊!

小太监边说边摇头。

话说一半,却被天子身旁揣手沉思的陈缙出言打断。

他这才意识到,方才陛下问的不是自己,顿时吓得满头大汗,悚然收声。

“回陛下,此法并非不可行,只是,如今世子殿下……尸首尚未寻到。若小世子藏身地库中,以火药炸毁大门,恐致暗库坍塌,”陈缙话音凝重,“曹贼……曹丞相,若是以此生事,朝堂之上,怕是风波难平。”

更何况,这么直白的法子,以太子殿下的聪明才智,理应早就第一时间想到。陈缙心中汗颜。

既然想到而不用,反而派人前来“求救”,自然……就是要从魏弃这里图一个万全之法的——

先斩后奏时想不到自己还有个父亲。

这会儿,倒是想起找人给他擦屁股了。

“若是死了。”

魏弃听罢,却倏然一声轻笑,淡淡道:“是孤与太子见死不救么?”

“……”

“恰恰因为要救,所以不得不,付出可能惨痛的代价。”

魏弃说:“曹睿若是有办法不炸暗库,以一己之力撬开盘龙石,理自然在他那。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

魏璟就算在地宫里,被火药炸死,被坍塌的地宫砸死,那也只能证明,太子掘地三尺都要救他,而他,终归没有得救的命罢了。

曹睿如今领人跪在太极殿外——不就是要向天下人证明,他魏氏父子视魏家血脉而不顾,是杀魏璟的凶手么?

那他就让天下人看看。

想杀魏璟,他压根不需要什么龌/蹉手段。只是这笔血债,要算,也只能算在他头上。至于魏咎这个不省心的……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