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相认 “你们打算瞒到几时?”……

沉珠 林格啾 4434 字 7个月前

“太子不惜代价,誓救世子,同胞之情,令臣等动容!”

御书房中四人,唯独陈缙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当即撩袍跪下。

魏璟与魏咎,要怎么选,本就不是一件需要细思的事。

“只是如今,别无他法,为博一线生机,确也只能冒险一试……”陈缙低声道,“世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想来定当平安脱险。”

话音未落。

“陛下!”

“此事断不可行,陛下!”

陆德生脸色一变,却忽也紧随其后跪下,朝魏弃重重叩首,连声道:“万万不可!陛下!”

此话一出。

莫说一脸状况外的小太监,饶是与他共事多年的陈缙,也不由愕然看他。

魏弃却自始至终,连头也不曾循声挪动丝毫,只平静道:“为何。”

“陛下……小世子……”

“世子?”魏弃冷声打断他的托词。

鬓边白发,被悄然钻进殿中的轻风抚动,飘然如雪缎四散。

面无血色,唇色染霜。

高高在上的帝王,却似一具毫无生气的傀儡。

“陆德生,你与魏咎,何时变得这般怜爱弱小,”魏弃轻笑道,“世子的命,在你二人心中,重到足够御前失态,公然抗命,不惜夜闯宫门——”

“陛下,臣……臣只是……”

“昨夜,和魏璟在一起的究竟是谁。”

话落瞬间。

陆德生慌忙叩首的动作骤然一顿,仿佛被人点中死穴般僵立原地。

窗外,一声惊雷。

天边不知何时,已是乌云滚滚——

青天白日,毫无预兆的暴雨倾盆。

息凤宫中。

十余名工匠手执斧凿重锤,围作一团,却始终只是来来回回,对着脚下的巨石大门犯难。

好不容易选中一处,一锤下去,花了吃奶的力气,却没法在那石门上留下半点痕迹,反倒是把挥锤的人累得气喘吁吁——

同样的场景,短短一个多时辰,已换了几批人重复试验。

然而,结局皆是无一例外。

区区一块盘龙石,便成了横在他面前、无法跨越的天堑。

魏咎脸上表情从一开始的喜出望外,到后来一片茫然,如今,只剩无喜无悲的泠然:

直到这一刻,生来尊贵,温雅、但更高傲的太子殿下终于明白,这世上,比扼灭希望更恐怖的,往往正是在你绝望之后,忽然间,又予你一线不痛不痒的生机。

近在眼前,却绞尽脑汁而不得,不得,所以为自己的无能而痛苦懊悔。

可是,痛苦懊悔又有何用?

“让开。”魏咎推开拦在身前、为他撑伞的黑衣青年。

却忽的几步上前,从地上抄起一只巨凿,对准脚下石门、猛地挥起!

“锵!”

刺耳的剐蹭声,令在场众人无不蹙眉。

可他似乎毫无觉察,一击不成,又再度将手中重器举起——

一下,又一下。

他整个人早已在暴雨中淋成落汤鸡,鬓发皆乱,狼狈地贴在颊边。

手心被握柄传来的余震、震出一手粘腻鲜红,鲜血沿着凿身滴落,积聚起一滩暗色。

“殿下!”

顾不离见状,当即上前阻拦,却险些被他横挥而来的凿身削去半边脑袋,生生被逼退数步。

“滚开。”魏咎冷冷道。

却,在又一凿即将落下之前。

“殿下!殿下!!”

雨幕中,忽由远而近、匆匆行来一列队伍。定睛细看,为首之人,赫然便是他派去御书房传话的小太监。

魏咎身形一顿,循声回望,眼底似亦闪过一丝熹微的光亮。

然而。

这一线希望,亦很快在那小太监狂奔到他跟前,结结巴巴、说完身后带来何人的瞬间,无声地,转为沉静烧灼的怒火。

沉默良久过后。

“我说过,绝无可能。”魏咎道。

“这、殿下,奴才无能,”小太监闻言,纳头便跪,抓耳挠腮了好半会儿,眼神又不住望向身后,断断续续地开口解释,“但这,这是陛下旨意——”

“……”

“陛下吩咐,雨势稍小,便可开始布置火药,皆时恐怕动静不小,”小太监说着,冲他重重磕头,“还请殿下、请殿下稍作回避……待到暗库开启,着人探路过后,殿下再行移步也不……”不迟。

“这就是他想出来的办法?”

雨势没有丝毫止息之意,瓢泼大雨,足将人打得睁不开眼。在场众人,皆屏息而立,不敢出声。

唯独魏咎,却始终睁着一双——与他的母亲,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晶润,明亮,剔透。

只是,晶润的是眼底的水雾,明亮的,是眼底析出的不受控制的泪。

他说:“你去告诉他,要炸开这座暗库,便先叫我粉身碎骨。”

“殿下——”

“去告诉他!”

仿佛直到这一刻。

这身形单薄、两眼木然的少年,才终于不得不面对,不得不,承认。

他以为自己早已成熟到可以面对一切,以为凭借自己的手段,可以留下她,可以挽回。可是,原来……还不够。

他终究还是太弱小了。

凭借他的双手——

魏咎低下头去,怔怔看着自己开裂的手心,满手鲜血,被雨水冲刷过后,露出斑驳的伤痕。

皮肉翻开,滴下的雨水,又在一瞬之间染成深红。

他从未如这一刻,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与孱弱。

原来,还不够啊……

“你去告诉他,”仿佛一瞬间,被抽离了所有生气。魏咎低下头去,看向跪在脚边、眼神飘忽的小太监,轻声道,“这暗库里的人,是我娘。”

“我娘没有死,”他说,“你去告诉他,我娘唯一还有可能活命的机会,现在——”

现在,就握在他的手里。

而不是我的手里。

余下的话还卡在喉口。

眼前却忽的闪过一抹高大黑影,半息过后,一道利落干脆的耳光,将他打得偏过头去。

魏咎不受控制地重重咳嗽数声,回过神来,嘴角蓦地蜿蜒下一条血线。

“咳咳……咳!”

站在他身前的男人,与那太监身后几十名侍卫打扮无二。

唯独双眼似蒙着一层白翳,四下没有焦点。

可,也就是这双不可视物的眼睛,此时此刻,却定定“望”向面前手捂脸颊、侧过头去沉默不语的少年。

“魏咎。”他说。

“于你而言,于,你们而言,若非今日,我有通天彻地之能,我连见她一面,终究,都是奢求……你们打算瞒到几时?”

头上遮雨的帷帽被劲风刮起,鬓边白发在狂风中飞舞沾湿。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仿佛早已死去多时的惨白——唯独眼圈,却分明早已沤红。

仿佛闷在深处的暗红,在无法抑制时析出深色。又或者,那本就是他流不出的泪。

是往心里倒流的血。

“……去拿‘燎原’来!”

许久,暴雨之中,唯余一声厉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