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有一天被迫离开东宫,竟然会是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
夕曜宫外。
有眼熟的胖宫女在旁搀扶,沉沉背上背着宋良娣为她收拾的小包袱,一步一顿,龟速地挪。
临近宫门前,却仍是不由地停住脚步,轻抚胸脯、深深呼吸:如若不然,她感觉自己当场就能厥过去。
“干什么磨磨蹭蹭的?!”
胖宫女立刻白她一眼,“惹了世子爷生气,你十个脑袋也不够掉!”
说着便急不可耐地要把她往门里拽。
沉沉被她拖得一个趔趄,胸前没好全的伤口,顿时又是一阵撕心的疼。
“快点!别磨蹭!”
可急着给主子回话的胖宫女,又哪里会惦记什么怜香惜玉。
只恨不能拖沙包似的把她扔进宫里,沉沉眼前发花,还没来得及缓过劲,人已被狠狠扔在地上。
“世子殿下,人带到了。”耳边是胖宫女换了腔调、分外谄媚的声音。
话音刚落,她察觉面前风动,似是有人过来站定。果不其然,忽有人一左一右将她架起——她毫无防备,被右臂骨骼移位的疼痛骇得满头大汗,下意识尖叫一声。
却甚至连求饶的话都没说得出来。
下一秒,毫不留情、迎面而来的掌掴,已将她打得侧过脸去。
“啪”的一声——待她回过神来,耳边仍留着嗡嗡作响的余震。
下马威。
脑海中,顷刻间浮现出明晰的字眼。
胖宫女做惯了这仗势欺人的腌臜事,却丝毫不觉理亏。
相反,前脚甩了她耳光,回过头,人便又立刻向自己主子告状:“殿下!”声音不依不饶,一听就是练过的聒噪,“这女子头先便三催四请、磨磨蹭蹭不愿来,害得奴婢误了时辰,叫殿下久等。”
“依奴婢看,不给她立立规矩,回头便要爬到主子头上来……!”
只不过,话音未落。
“好了好了,”一把略显耳熟的声音便又响起,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后话,话里话外,满是不耐,“啰嗦什么?误都误了,还不去把人带过来。”
带人?
除了自己,还有什么倒霉蛋要来?
沉沉痛得满头大汗,勉强分出心神辨别,只觉这说话的人,语气颐指气使,却分明是个小孩子:想来,便是那位向魏咎要人的小世子了。
无奈右手还没长好的骨头此刻仍捏在人手里,钻心的疼逼得她呼吸困难,汗水滴滴答答、沿着额头落下,模糊了眼前视线。
她睁开眼、用力看,也只能看清面前不远处那道金黄色的人影:穿金戴银,通身富贵。
这孩子屁股底下,甚至还坐着小太监跪在地上给他供出来的人凳,一摇一晃,乐在其中。
直到,他点名要的那人被胖宫女带来。
沉沉一听那烧耳朵的哭声就知道来的是谁,只觉额头青筋直跳,震得发痛——幸而,那姑娘倒还是个心慈的,见她被人两边架起跪在地上,连眼泪也来不及收,便哭哭啼啼地扑将上前,“这是、这是做什么!”
“放手,你们都放手!”
哭得梨花带雨的小美人,手上大抵使上了吃奶的力气,总算将两个“铁面无私”的小太监推开,美目圆瞪,“你们这是做什么!她犯了什么事……你们没见她胳膊还伤着呢么?!”
没了两边桎梏,手又没处发力。
沉沉“砰”一声摔在地上,溅起一阵灰。
那小美人见状,伸手要来搀扶,沉沉却唯恐再遭罪,忙虚弱地出声阻止:“别、别……”她低声道,“我能爬得起来,别……”
再被掰折一下,她这右手,估摸着就是真的废了。
“好、好吧。”
小美人想了想,终于还是收了手,在旁边看着她“爬”。
一双桃花眼泪光流转,鼻尖哭得通红,更显我见犹怜。
“喂!”
一旁却又冷不丁插进道不和谐的声音——脆生生的、稚气十足的。
以及,越听越讨人嫌的。
“不是你说在宫里举目无亲,谁都不认识,所以才整天哭的么?”那声音的主人叫嚷道,“现在我把人给你带来了,你怎么还哭个不停?”
小美人:“……嘤嘤嘤。”
“姨父都把你指给我做媳妇儿了,为什么兰若宫里的媳妇儿个个都乖得很,从不闹腾,还个个都漂亮,结果你……你看你,整天哭得我头疼!你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实在不行,我给你叫太医来!”
小美人:“嘤嘤嘤嘤嘤。”
“哭什么哭!不许哭了!再哭杖毙!”
小美人:“嘤嘤嘤嘤嘤嘤嘤!!”
沉沉好不容易撑起半边身,一抬头,左边,是坐在太监背上叉腰大骂的熊孩子,右边,是捻着手帕不停擦泪、哭得可怜兮兮的小美人,一时间,只觉太阳穴疼得厉害——脑子都快要炸开:心道,这都什么事啊?!
她在东宫呆得好好的,就因为这熊孩子的一句话,小美人的几颗眼泪,活生生被拎到这来受罪。
他们吵他们的,自己又招谁惹谁了?
一口气好不容易缓过来。
“你们……”为自己,也为这俩不省心的东西,她总算还是善心过剩,尝试着开口劝解两句,“能不能坐下来好好……”
谁料,小美人哭是哭,这熊孩子愿意顺着毛哄。
她一开口,话没说完,四下却顿时一片寂静。
胖宫女循声回头、那讥笑的眼神,几乎把她身上钻出一个洞来:那目光无需用心分辨,只简单明了的三个大字涵盖其中——你、完、了!
果然,方才还一脸抓狂,张牙舞爪又不好动手的小少年,此刻蓦地扭头,双目圆瞪地盯着她。
沉沉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这分明是要迁怒!
可,对面显然没打算给她辩驳的机会。
有眼色的小太监,已先一步给自家主子递上长鞭,那鞭子第一下挥在地上,令人胆寒的脆响。沉沉下意识膝行退后半步。
“狗奴才!”
却听那少年霍然厉声骂道:“爷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奴才插嘴!”
什么插嘴,我压根还没来得及说你!
沉沉在心里崩溃腹诽。
可那长鞭已挟风而来,直奔面门,她左右无法,唯有狼狈地就地一滚——
但很显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