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烬“嗯”了一声,背起木盒,唤来黑马,对相须道:“你骑马,我在后跟随。”
相须看了看木盒,问道:“你背着的是什么?”
孙烬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相须道:“看着挺沉的,还是你骑马吧。”
孙烬微微一笑,道:“无碍,我跟得上。”
黑马撒欢狂奔,孙烬运步疾追。人马并行,披着夜幕,向着天南,哪管道路泥泞,山野凄凄?
饿时吃果,渴时饮泉,馋时猎兽,不知不觉,已过去了大半个月。
脚下已不再是黄沙,眼前更不再是戈壁。有高山、有险峰、有绿树、有百鸟…
比之昆仑之奇,此处山景反更有三分妙味。
妙的不是山势花草,乃是那一片烂漫的春来景象。
相须停马一处山谷之中,肆无忌惮的躺在草地之上
,看着蓝天,闻着身畔花香,清啸一声,大表欢愉。
这半个月的相处,孙烬早知此女之心,非但不坏,更很善良与怯弱。
与子芄很有五六分相似,只不过子芄有只属于她自己的大哥哥,相须却无有坚硬的臂膀能靠一靠,稍歇一会。
相较之下,相须颇有几分可怜。
孙烬躺在相须身边,黑马在远处吃草,木盒与泰阿随意的丢在不远处。
天光正好,相须说道:“公子,你喜欢花儿吗?”
孙烬道:“喜欢。”
相须问道:“你喜欢什么花呢?”
孙烬想了想,道:“喜欢湦儿花。”
相须从未听过这奇怪的花名,侧身看向孙烬的面庞,问道:“什么是湦儿花?”
孙烬也侧过身来,道:“这里没有,在昆仑山中,有一种奇怪的小花,无叶无枝、无根无家,只生长在大树根茎上,开六瓣、有七色,早绽而暮拢。”
相须听得眼波泛滥,问道:“原来还有这么奇怪的小花,不过六个花瓣,怎会有七种颜色呢?”
孙烬笑道:“花蕊也是另一种颜色啊。”
相须“咯咯”一笑,随即转为黯然,道:“这湦儿花也很孤独。”
孙烬点了点头,道:“她很孤独,没有家、没有亲人,现在连我也不在她身边,她一定很恐惧、很害怕。”
相须道:“湦儿是你的爱人吧?”
孙烬道:“你怎么知道?”
相须道:“你很爱她,我看得出来。”
孙烬长叹一声,道:“可惜总也不能与她相守在一起。”
相须问道:“为什么呢?”
孙烬道:“从前有些别的事情,我做得不对,让她不高兴。随后我们虽然和好,却也互相失去了消息。我找她不见,不知她是否也在找我。”
相须道:“她一定在找你。”
孙烬问道:“真的吗?”
相须道:“真的。”
风和天暖,这样的时光是美好的。孙烬心想:“若有湦儿在旁,那就更美好了。”
却忽然想到游侠儿,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暗道:“你在哪儿?”
他迷迷茫茫,忽然不知对游侠儿的情感,是否已产生了变化。
良久良久,相须才道:“我想听听你跟湦儿的故事。”
孙烬沉吟片刻,道:“我跟她是在一个秋天的夜晚相遇…”
那红衣白马、那吴钩寒霜、那燕雀楼台、那并马联辔、那云崖山下、那茫茫雪原…
一切一切,孙烬都细细的对相须说了。
他言语温柔,说到欢喜之处,与相须同喜;说到悲伤之处,与相须同悲;说到分离,他泪水未落,相须已先流泪。
孙烬固然不是一个磊落男儿,但用情之专,却引得相须大起几分好感。
孙烬说罢,问道:“你呢?”
相须沉默了片刻,道:“我的故事很简单,你愿意听吗?”
孙烬微微一笑,道:“简单与否,美好与否,都是回忆,只要当下简单美好,便足够了。”
相须“嗯”了一声,说道:“我与相使是双生姐妹,生来就没了父母。”
孙烬心道:“原来她姐妹二人的出身也并不幸福。”
却听相须说道:“小姐妹两人在大冷寒天里哭泣,差点儿便被冻死在荒野之中。幸得樊公捡到,救了下来,并带回百草堂,收做关门弟子,传授武艺,传授岐黄之术。”
孙烬心想:“那樊公确真是个善良之人。”
相须道:“可惜我与妹妹的天分着实不美,那治病救人的妙术总也学不会。樊公年事已高,再也不能日
日教诲督促,我与妹妹的技艺便更难有进境。如是又过两年,我与妹妹都已长成。百草堂中各人都有,樊公很是放心不下,便在那一年冬天,唤来了我姐妹二人。”
“我记得那年忽然下了雪,在天南是很少能见到雪的,堂中老人说这一场不大的雪,乃是百年来的头一遭。”
孙烬道:“想来天南众人一定很是欢喜。”
相须点了点头,道:“但我跟妹妹却很害怕,我们天生怕雪,怕冷,看着樊公青白的脸色,更是害怕的大哭特哭。”
说着眼眶微红,已有泪水将落。
孙烬极是不忍,想要出言阻住她继续回忆伤心事,却听她继续说道:“樊公终究没能活过那个寒冷的冬天,他就这样闭上了双眼,永远也没有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