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马在山野之中游荡数年,如今竟比当初还要健壮三分,四足微一用力,便已窜出三五丈远,比之大宛名驹也丝毫不差。
孙烬很觉欢喜,待得入夜,见黑马速度稍缓,便拍了拍马鬃,道:“累了的话就歇一会吧?”
黑马打了一声响嚏,倏地加速前冲,表示自己并不疲累。
孙烬看着却很觉心疼,这匹黑马在他心中已不是坐骑,而是朋友一般的存在。
文俶身死,孙烬与他那一场约会终于化为泡影,深埋在记忆之中,日日遗憾的同时,更带着沉沉的怀念。
那样一个为国为民的将军,那样一个为了司马湦而舍弃军队,身犯险境的叔叔,该当孙烬敬重一生。
夜风冷且干,孙烬不喜西域,不仅不喜这漫天漫地的黄沙,更不喜这干巴巴、皱巴巴的月儿。
好似这里的月儿比中原要大上很多,且伤痕满面,总让孙烬不自觉的想起子芄。
他总也不会忘记那个柔弱且胆小的女孩,但这一生,是再也见不到了。
行行走走,忽觉劲风自身后卷来。孙烬转头看去,但见身后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个身着白衣,头顶黑发的女子。
月光洒下,白衣飘摇,愈显洁白。黑发齐腰,随着白衣一起被劲风卷动,不住向身后甩去。
群袂飘飞间,两条既长且细的腿前后交错,看似软绵绵毫无力道,但每一步踏下,竟已托着那一副曼妙的身躯向前奔出两三丈远。
此女的轻功,竟不比黑马的速度慢,且悠然自若,显然还有余力。
孙烬眉头微蹙,心道:“世间除却不准、三求老人、白衣使者外,竟还有人身负此等精深玄妙的轻功。”
只此微一失神间,黑马已奔出三四十丈,那白衣女子嘴角带笑,轻飘飘似仙若幻,也奔出了三四十丈。
见孙烬一直凝望着自己呆呆出神,她轻轻举起右手,用衣袖掩住嘴唇,发出“咯咯”的娇笑之声。
孙烬面上飞红,正待告失礼之罪,却听那女子道:“公子身负泰阿神剑,想来武艺定很不弱。你背着那一大块重物,可莫要累坏了马儿。”
说着眼波一转,秋水忽生,道:“此夜正美,公子何不下马,陪奴家同行赏月?”
一口淡淡的吴地土音,既软且媚,落在孙烬的耳中,竟
教他心旌摇曳,几难自持。
幸而孙烬此时内功已很有造诣,只消内力微散,立时驱散了意乱与情迷,恢复彼时之清明,道:“在下粗人一个,不解风情,与姑娘同行未免坏了雅兴。”
忽想:“黑马已急奔了四五个时辰,确也累了。寒玉如沉重,可莫要真给它压坏了。”
但听那女子笑道:“公子生得这般俊俏,怎会是个粗人?”
孙烬“呵呵”一笑,翻身跃下马来。
黑马陡脱负重,四足一踏,立时窜出七八丈远。待得落地之后,回头一看,却见孙烬正与一个白衣少女并肩同行,一双大眼滴溜溜一转,轻笑之意满含。
马嘶冲天而起,惊走了一片夜宿的寒鸦。
孙烬本无心与这白衣女子同行,故而落地之后,便微微放慢了脚步。满拟自露拙态,不需拒绝,彼人自会远去,却没想到他速度慢,那女子速度也蓦然放缓。
孙烬微觉无奈,游龙步法稍运,便已追上黑马。但闻馨香扑鼻,那女子竟也追了上来。
白衣女子浅笑一声,道:“公子落落男儿汉,可莫要连我这个弱女子也追赶不上。”
一语甫出,立时加快脚步。但见白衣翻卷,黑发摇曳,
只转眼之间,那女子已隐在了前方的一片枯树林中。
孙烬虽然多经世事,却毕竟年岁不长,总也摆脱不了少年人的心性。闻听白衣女子言语之中大有轻视挑衅之意,当下紧了紧肩头绳索,对身后的黑马发一声喊,发足向前追去。
游龙掠影步法初成之时只是与不准的‘神行无踪术’向左,或稍还不如,但随着孙烬日日锤炼,待到凌烟阁大会之时,已不弱于‘神行无踪术’。后又在昆仑山中狂奔三年,日夜不辍,山路崎岖,游龙掠影步法更上一层楼台。
再辅以孙烬体内浑厚精纯的内力,便是大宛名驹狂奔、便是三求老人复生、便是鬼盗不准亲至,也只有望尘莫及的份儿。
孙烬的速度固然很快,但后背的寒玉与泰阿重剑更是沉重,故而他便用尽全力,速度也只与彼时的白衣使者向近。
但便如此,也已够了。但见他踏草御风,只三五个纵跃间,便已超过白衣女子。长发随风,黑衣猎猎,如非后背重物不美,却真有几分缥缈仙家之意。
两道黑影一前一后,白衣漂浮其中,既摆不脱黑马的疾追,也赶不上孙烬的步伐。
转眼三十余里,白衣少女倏地停住脚步,道:“不比了
,不比了,公子轻功天下无双,奴家自认不敌。”
语音微弱,被天风吹拂,摇摇欲散。但有内力为助,只瞬息之间,便传入了孙烬的耳中。
孙烬收足停步,但见黑马自白衣女子身边疾奔而过,而那一抹白衣,却在夜色下双手叉腰,气喘吁吁。
孙烬微觉自己太过盛气凌人,与一个弱女子比试轻功,竟还存有好胜之心,丝毫不留余力。心下不由得泛起歉仄之意,便唤来黑马,踏着原路返回。
待到近前才看见那白衣女子的容貌,只觉迷迷蒙蒙,好似罩着一层白雾,仙家女儿态若隐若现,配着左唇斜上方的一颗美人痣,更添三分娇媚。
年岁看不真切,似二八、似双十,更带丝丝妇人之成熟。
二八处子之涩、双十佳人之柔、成熟妇人之韵,多一分便即不美。
孙烬所见女子不少,细细想来,竟无一人不美,但中最美者当属游侠儿与白衣使者。
游侠儿面对外人冷若霜,寒似梅,但在孙烬面前,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温暖起来,且默默的复出,无声的跟随。
白衣使者毒似蝎,虽至美却至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