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僧圆寂归西,江落鸿悲伤之后,愈发思念妻孥,便动身南下,打定主意先去云飞燕的坟前小住,再入江湖,寻找孙烬与女儿。
却在路过大鲜卑山之时,见到了正捕猎小兽的不准。
江落鸿一路寻来,与老友相见,心下之喜,难以言表。然见陵光重伤昏迷,一试脉络,原来是受了极重的内伤,神智被遏,淤血塞心。
若不祛除心脉中淤积的污血,势必要一生昏迷,再难醒来。
江落鸿见不准对陵光大表关心,已知自家兄弟动了真情,便以自身无上玄功为陵光逼出淤血,治疗内伤。
陵光内伤固然很重,江落鸿玄法更是举世无双,但他毕竟修习过不完整的《太平经》,魔心难去,虽伏
未除。待得功行圆满之后,自身虚乏,一时不慎,反被压制了三年的魔念再乱己心。
江落鸿夤夜强忍,终觉难以压制魔意,唯恐伤了不准与陵光,便深夜独行,妄寻荒山隐蔽,或生或死,全看天命。
不准醒来不见江落鸿,好生疑惑,又见陵光醒转,大感欢愉。
说明前后,又将养两天,陵光已能下地行走,且因江落鸿那无上玄法之故,内力修为更胜从前。
江落鸿两日不归,不准担忧心起,便与陵光一同外出找寻。
寻寻觅觅,转眼半月过去,终于给二人寻到了癫狂荒野、咆哮山林的江落鸿。
彼时江落鸿已疯,唯心中还剩最后一丝清明,见好友到来,便强迫自己快快离去,免得误伤兄弟挚友。
一路狂奔,不准带着陵光不知前后,紧追不舍。
终于出了大鲜卑山,来到太平山境。
江落鸿以力御风,身法之快,便是不准也望尘难追
。索性脚印沉重,尚有踪迹可寻。
但等寻到,便见他已横尸当场,那随风飘摇的芦苇之上虽无剑意与杀气,不准却是自那芦苇来路,断出了挚友兄弟正是死于齐无名之手。
悲伤再悲伤,但齐无名已死,他又能如何?唯望雪伏地,嚎啕落泪。
孙烬听罢,不禁长叹连连,见陵光看向不准的目光之中颇有温柔之意,心中微喜,暗道:“不准老哥半生孤独,虽然生的不美,心底却很是不坏。若能得陵光相伴余生,也不失为一场美事。”
陵光见孙烬目光闪变,嘴角微露笑意,似已猜出了什么,面色倏然转寒,娇哼一声,转身去了。
不准问道:“你去哪里?”
陵光道:“一别近四年,睿公子一定很是担忧,我要回琅邪国。”
不准面露黯然,见陵光已去的远了,忙对孙烬道:“孙兄弟,我不放心她,先送她去琅邪国,而后再去云府看望大侄女。”
孙烬点了点头,道:“去吧。”
不准“嗯”了一声,再看了一眼身后的三座坟墓,转身去了。
他身材矮小,轻功却是了得,只几个纵跃,便追上了陵光。
二人一高一矮,站在一起很不协调,但背影落在孙烬的眼中,让他很觉温暖。
他又想起了司马湦,更想起了游侠儿。
他茫茫然站起身来,再冲三坟叩拜行礼,而后寻明了路径,往那日交战的芦苇丛走去。
泰阿剑负在身后,黑衣上血迹泛黑,孙烬也不管那许多,心念打定,先顺着大河寻找游侠儿的尸身,再去探望江凌波,而后寻找司马湦。
那一剑,孙烬自认游侠儿抵挡不了。便真有奇迹出现,她堪得活路,也必定重伤南行。河水冰冷,于寒冬之时落入其中,万死无活。
他心下悲伤,暗道:“芄儿与江大叔因我而死,游侠儿确真真的死在我的手上,我…我真是个不详之人
。”
大雪已停,寒风刺骨,孙烬健步如飞,不一日便来到芦苇丛中。
血迹早被积雪覆盖,在冬日里总也不化。
他寻到了齐无名的断剑,斜插在腰间,又看到了一块比冰雪还要寒冷的玉石。
光洁如镜,上有芦苇遮盖,微露一角,斜向天光。
可惜时辰不对,再也难见上面是否还有司马湦策马而过的身影。
孙烬回想往事,只觉如梦似幻,心道:“湦儿不知身在何处,江湖浩渺,何处去寻?日后难免思念,不如便带上这寒玉。”
彼时他抱不起这巨大的飞鸿寒玉,现在只一用力,便将它提了起来。
用泰阿剑斩断了几颗大树,剥皮搓绳,捆扎寒玉,背负身后。而后寻了大河,飞也似的向下游奔去。
才奔出数十里远近,便见河岸边的一棵叫不出名字的枯树上挂着个宽大的蓝布道袍。
上有伤痕纵横,血迹沾染了河水,被寒风吹凝,挂在倾倒于河水之中的枯树上,任凭河水汹涌、寒风凛冽,自顾木然,动也不动。
孙烬面露悲伤,探手取来了道袍,看看前后,心想:“她的道袍怎会在此?莫非她已沉入了水中?”
也不及褪下衣衫,便纵身跳入水中。
河水冰寒,寒玉在背,更添森然之气。饶是孙烬内力如斯,也觉寒冷难挡,骨髓都似在震颤。
幸而河水不深,只一潜便来到了河底。
污泥遍处,孙烬闭气凝神,前后找寻,又哪里有尸体存在?
唯有骸骨四处,不知是人还是野兽投水而死,经年腐朽至此。
孙烬跃上岸来,运转内力逼退了体内的寒意,紧咬着下唇,甩手抖落了道袍上的冰晶,披在后背的寒玉之上,继续向下游走去。
走走停停,潜水找寻,终无所获。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河水的尽头。
是一片偌大的湖泊,任凭寒风肆虐,湖面上波光粼粼,毫无结冰之像。
孙烬看着这大湖,看着湖岸边的几棵朱果树,枝叶已然落尽,还剩三五颗干瘪冰冻的朱果挂在树梢,随风飘摇,映着天光,微露赤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