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一叹,道:“若不是这大湖,我怕早已被河水冻死,再也不会遇见湦儿,也不会踏足江湖。”
沉思良久,他摇头甩脱了思绪,跳入湖中。
湖水很深,寒玉过处,冰晶无声凝结。待得孙烬踏步走远,身后的冰晶又在湖水的冲击下消融殆尽。
一寻无果,孙烬胸中的一口真气已尽,忙跃上湖岸,运气调息。
待得身体渐暖,再度下水找寻。
如此往复,足足十日,才将这偌大的湖底寻遍。
依旧没有游侠儿的踪影。
孙烬呆呆的站在岸边,呢喃自语:“她究竟有没有死?若死了,顺着河水流淌,应该来到此处。若没死,她又在哪儿?”
呆立良久,沉思良久,眼看暮云叆叇,大雪又将落下,孙烬长叹一声,踏波跃到了大湖对岸。
既然寻不到尸体,那么游侠儿或许没死。既然没死,以她的武艺,在荒野之中自然不会有危险。
孙烬如是自我安慰着,循着南方的道路,踏步急奔。
来到一座小镇中,孙烬寻到木匠铺子,打造了一个木盒,将寒玉盛装其中。他怕天光肆虐,耀坏了寒玉上的倒影,自此再也见不到司马湦。
他就是这样小心翼翼的爱着她,思念着她。
有时也会想起游侠儿,却更多的是沉沉的愧疚与歉仄。
她欠游侠儿的实在太多,如不是她出手相救,云崖山下,孙烬已死。若不是她出手相救,昆仑山中,孙烬哪能存活?
若不是她出手相救,太平道中,孙烬哪能逃生?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孙烬心中徘徊纠缠,永远也摆脱不掉。
他郑而重之的将游侠儿的道袍放入木盒之中,看了看左胸处的一个圆洞,黯然落泪。
背起了木盒与泰阿剑,收拾了衣衫,继续南行。
方至徐州境内,荒野之中忽然传来一阵紊乱的马蹄声。
孙烬转头看去,但见西天烟尘大作,呼呼长啸伴着马蹄“嘚嘚”,一众残兵狂奔而至。
前后百余人,无一人不身染鲜血,无一人不满面风尘,待到孙烬近前,一个身材魁伟,满面虬髯的残甲大将猛地勒马停身。
他看了一眼孙烬,滚落马鞍,满面激动之色,跪拜于地,叩首道:“属下…属下终于寻到主公了。”
众兵士见状纷纷下马跪拜,齐声同喊:“参见主公”的同时,更有不少人嚎啕落泪。
那大将是强弩将军褚猛,再也没了往日的神采飞扬,唯有满面悲色,长跪不起。
孙烬认出了众人,忙近前将褚猛扶起,说道:“兄弟们都快快请起。”
问褚猛道:“褚江军,你…你怎会在这?”
褚猛老泪纵横,道:“主公…我们…我们被拓跋鲜卑与段部鲜卑联而偷袭,死伤…死伤惨重。诸位将军与三千兄弟都…都死了。”
孙烬大惊失色,嘴唇嗡动,颤声道:“怎…怎会这样?”
众兵痛哭,褚猛也嚎啕出声。
孙烬强忍住不让泪水滑落,道:“诸位将军与兄弟们可曾安葬吗?”
褚猛道:“九位将军的尸体被挂在平城外,被兀鹰争食殆尽。兄弟们…兄弟们都被胡人活埋了。”
孙烬剧烈咳嗽了几声,心中一片冰凉。
他早无复国之心,本想着寻到湦儿之后,再去将军队解散,后寻司马朝堂,商议舍地与胡民,停止战乱。
又听褚猛说道:“幸而主公健全,罪臣这便寻处山头,咱们再征兵马,择日杀回去,为众兄弟们报仇。”
孙烬看了褚猛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一众兵士。
但见无人不哀,无人不伤,三千余有血有肉的生命,顷刻死尽,余下这一百多人,又怎能再死?
孙烬摇了摇头,道:“你们…解散吧。”
众兵一怔,随即纷纷跪地。
褚猛雄壮的身子颤了一颤,道:“主公…您说这解散是什么意思?”
孙烬道:“我不想再打仗了,我也没能力带兵打仗。天下不属于孙家,也不属于吴国。孙家与吴国,都该沉默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说着顿了一顿,继续道:“百姓们好容易得来这几十年的安宁,若再起战乱,他们便真没有生活下去的希望了。”
褚猛道:“可是…可是胡人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
孙烬道:“兄弟们都是父母所养,若非为了那三五军资,谁又想打仗?我想长眠的兄弟们也不想你们再打下去了。”
褚猛颓然坐倒在地,望着孙烬,泪落如雨。
孙烬将他搀起,道:“我曾听齐无名说,西南宁州四季如春,物足民朴。褚江军若无去处,可带兄弟们携家眷去那里居住。这华夏乱土,还是不要来了。”
褚猛茫然点头,众兵齐声痛呼:“主公不要我们了吗?”
孙烬心中流泪,面上却强装坚定,道:“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待得做完之后,自会去宁州寻你们。届时咱们兄弟们再饮酒欢聚,岂不美哉?山野生活虽不繁荣,却落得个清净。”
众兵仍旧痛呼。
孙烬长叹一声,道:“难道你们还想打仗吗?还想看着兄弟们一个个的死去吗?你们杀胡人,胡人反来杀汉人,如此往复,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说到这里,孙烬突然想到:“我在劝他们不要徒增仇怨,为何自己竟抹不掉对白衣使者的仇恨?胡人杀了我的兄弟,白衣使者杀了我的芄儿,难道…难道那些血肉兄弟,生死兵将,在我心中不如芄儿重要?”
又想:“不…不是的,胡人杀汉人,只是为了自己生存。塞外苦寒,他们也想自家亲人能得一个安宁的所在、一片温暖的土地。而白衣使者不同,她杀人只是为了得到功法、为了成为天下第一、为了满足自己的妖魔恶心。”
“白衣使者杀之不枉,如不杀,江湖如何宁定?如不杀,武林如何安平?”
他不知自己的这个想法究竟是对是错,只听褚猛道:“属下…属下早已不想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