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孙烬放在火堆余烬旁，先封点了他右胸的几处重穴，不使流血过甚，害了性命。而后自怀中取出一粒泛着浓香的药丸，连同一把白雪，塞进了孙烬的嘴中。

一切毕了，这才升起篝火，关上房门。

转眼天又黑了，齐无名内力恢复，看了看孙烬，又看了看执冥，拿起身旁的半坛酒水，仰头喝了一口。

执冥被他埋在了破庙的南面，方刚掩埋上冻得僵硬的泥土，大雪又落了下来。

孤坟转眼便被积雪覆盖，白白的一堆，埋葬了那一片沉重的忠心。

孙烬在第三日上醒来，看了看左右，只觉头疼欲裂。

他呻吟一声，强忍着疼痛翻身坐起，却见一只抓着酒坛的手伸到了面前。

孙烬看也不看，接过酒坛，仰头喝了一口。

一口喝尽了冰冷的酒水，孙烬才看那人。

两对目光，半晌无言。

齐无名淡淡的道：“他死了。”

孙烬道：“他叫执冥。”

齐无名再道：“她逃了。”

孙烬不做言语。

约莫过去了半盏茶的时间，齐无名才接着道：“她是太平道主。”

孙烬“哦”了一声。

齐无名道：“她杀了执冥。”

孙烬站起身来，提着仅剩的最后一坛酒，来到了执冥的坟前。

他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没有流泪。他只感觉到一阵浓浓的凄凉，透过了身体，渗进了心脉。

凄凉纠缠着悲伤，压制住右胸伤口处的疼痛，孙烬闭上了双眼，终于流下了泪水。

他与执冥相交不久。义之所起，本也用不了多久。

那一件灰毛大氅还在破庙中熟睡，而曾为孙烬披上大氅的人，却睡在庙外，再也不会醒来。

孙烬觉得自己很可笑，跟着仇人去寻找仇人。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可笑的事情？

他在坟前站了一夜，第二日清晨，齐无名拿来了一快烤肉。

孙烬没有去接，只淡淡的道：“我要走了。”

齐无名问道：“去哪？”

孙烬道：“去杀人。”

齐无名“嗯”了一声，道：“我陪你去。”

孙烬点了点头，二人乘着马，背对着执冥的坟墓，已去的远了。

白衣使者去了哪里，孙烬不知道，他只能漫无目的的找寻。

仇人没有找到，尸体却看到了不少。

饿殍、残骸、枯骨与被夹着尾巴的豺狼啃食了一半的腿足。

那一对对圆睁的双眼，一张张惨白的面容，深深的烙印在了孙烬的心中。

都是汉人，都是百姓。

孙烬拨转了马头，循着平城的方向奔去。

齐无名问道：“去哪儿？”

孙烬道：“平城。”

齐无名道：“去那作甚？”

孙烬道：“解散军队。”

齐无名眉头忽皱，道：“军队？什么军队？”

孙烬道：“我孙家的军队，我吴国的军队。”

齐无名恍然大悟，道：“为什么要解散？”

孙烬道：“不想打仗了，司马家固然不好，却毕竟是天下之主。天下的百姓都需要他来统帅，需要他来抗击胡人。”

齐无名道：“你不也能抗击胡人吗？”

孙烬道：“我只是个懦夫。”

齐无名“哈哈”大笑，道：“你原来是个懦夫，我这个胡人却交了个懦夫朋友。”

孙烬笑道：“可不就是么。”

二人一路策马，不一日便来到了平城。

孙烬却没有进城。

齐无名问道：“怎么不进去？”

孙烬道：“我突然不想进去了。”

齐无名道：“你既然不想进去，那就随我走走吧。”

孙烬道：“去哪？”

齐无名道：“去你口中的胡人的国家走走。”

孙烬“嗯”了一声，转过了马头，随着齐无名再度向西南奔去。

五日后，来到了武都城外。

二人策马进城，孙烬放眼看去，但见一群群胡人兵士持戈巡走。街道冷清，少有行人。

武都天暖，并没有下雪。

孙烬道：“这是哪一族的胡人？”

齐无名道：“氐族。”

孙烬点了点头，道：“你让我看什么？”

齐无名摇头不答。

二人二马，缓步城中。

有氐族妇人在门前抱着孩子，微微一笑，向路过门口的齐无名与孙烬点头示意。

孙烬眉头微蹙，心道：“胡人也会这么和善吗？”

又见到有汉人与氐人围坐在饭庄的桌前，喝着酒，高声交谈。

孙烬心想：“汉人与胡人也能成为朋友吗？”

看了看齐无名，又想：“我原以为天底下就只有我会跟胡人做朋友。”

二人走进了饭庄，齐无名要来几坛老酒与三色素菜，道：“这里的酒不很美，年份却长。”

孙烬“哦”了一声，拍开泥封，举着酒坛狂饮。

但听邻桌的汉人道：“这会儿外面可都在打仗，咱们这能太平几年也不知道。”

那氐人用不很流利的汉话说道：“你想打仗吗？”

汉人道：“不想，想那个做什么？能平平安安的生活不很好嘛？你想打仗啊？”

氐人摇头道：“我也不想，家都打没了，还打什么啊。就是得到了天下，没有亲人在旁，没有朋友在身边，再也不能这样喝酒，还有什么意思？”

汉人道：“对，你这话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