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烬很不想听到这句话，但这句话就像梦魇一样，终日回荡在他的耳边。

他缓缓的松开双手，呆呆的看着司马湦投来鄙夷的目光，看着她转身离去，终于消失在荒野的尽头。

黑暗与寒冷若潮水般涌上心头，孙烬忽然想到了屠夫阿纨，想到了他说过的话。

他也听到了万万千千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有女子悲哭、有老将怒吼、有长辈训斥、有百姓恳求…

千言万语，都是孙烬从来也没听到过的。他看不见那些人的面容，因为他早已没有了曾经的记忆。

他好似一个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一切都离他那么的远，却非要来牵扯住他。

他身子乱颤，双眼圆睁，眼角有丝丝血迹落下，夹带着悄然自他心底浮起的沉重的恐惧。

千言万语，终究又汇成了那一句话，“你闹够了没有。”

孙烬呢喃自语：“我在闹吗？”

“我在闹什么？”

忽听远天传来一声长啸，隐隐约约，似还带着一声凄厉的惨呼：“主公…”

孙烬蓦然转身，却陡见火光耀眼，木门随风启闭，“咯吱”有声。

黑夜如浓墨晕染在天地之间，却被白雪泼上了几分怅然。

那一声主公萦绕在孙烬的耳边，经久不散。

他翻身坐起，看了看火堆，又看了看破庙，心中一凛，暗道：“原来都是梦吗？”

又想：“执冥与游侠儿去了哪里？”

循着那沉在心底的惨呼之声跨步走出门去，却见破庙南面的雪地中，执冥正披雪而立。

那一柄大剑自他的前胸插入，自后脊而出，鲜血流淌，晕开了一大片殷红。

孙烬如坠寒渊，大跨步奔到执冥的身前，但见他双眼圆睁，始终望着破庙的方向，却早已没了气息。

寒夜太冷，他的身躯已被冻的僵硬，受孙烬奔来的劲风一卷，立时倾倒。

孙烬探手将他抱住，呆呆的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他只呆呆的看着执冥，感受着他身躯之上的冰与寒。

那一道道声音忽然自耳边响起，那一个个没有脸孔的孤魂野鬼忽然出现在了眼前的雪地上。

他们或跪拜、或趴伏、或痛哭呻吟、或捶地嚎啕…

孙烬淡淡的笑出了声。

良久良久，才茫茫然抱起执冥的尸体，转身走到了破庙之中。

他将执冥放在自己曾卧的草榻之上，轻轻的道：“执冥兄，你先坐一会，我去杀了那些鬼怪，然后回来陪你喝酒。”

他提起泰阿剑，缓步走出了破庙。

雪地中仍有鬼魂哭泣，孙烬乱剑一挥，内力激荡而出，化作无形剑意，将那一片洁白的雪地斩出了一条

长约丈余的裂缝。

大地震颤，他乱剑疾舞，眼中一个个野鬼嚎哭消散，实则，又哪里有半分人影？

忽然一声闷哼自远处的黑暗中传来，孙烬双眼微眯，杀气贯天，提着剑，飞奔而去。

闷哼是一个身着道袍的女子所发出，孙烬看也不看，一剑斩去。

那女子后脊中剑，转过身来，一掌美艳却苍白的面颊落入了孙烬的眼中。

他淡淡一笑，道：“你还真像游侠儿。”

乱剑忽出，那女子招架不住，奔入了黑暗之中，远逃去了。

孙烬提剑疾追，却听身边有人喊道：“孙兄弟…”

他茫然转身，只见一人手持三尺青锋，身着淡青色长衫，傲立在雪地之中。

天光不明，那人的面容在孙烬的眼中晃动飘摇，若虚若幻。

孙烬又发出一声轻笑，道：“你还真像齐无名。”

一剑直刺而去。

那人正是齐无名。

他不知孙烬为何如此，但见到他嘴角的轻笑，忽而想起了曾见到过的一个屠夫。

那屠夫的轻笑，岂非与孙烬一般？

“疯魔之症？”

齐无名心中大惊，见大剑刺来，忙提剑反拨，喝道：“孙兄弟？”

孙烬哪里去听，轻笑不绝，道：“孤魂野鬼，乱我真心，当杀！”

乱剑在这一刻，真真真正正的展现于天地之间。

齐无名抵挡数招，但觉剑气纵横，杀机泛滥，更是心惊。心想：“须得将你制服。”手腕一抖，便使出了自创的无双剑意“杀剑”。

二剑交锋，一乱一杀，都有所向披靡之意，更有一往无前之心。

但见雪夜之中，荒草之上，两剑二人，若两条蛟龙倏地出渊，一经碰撞，立时尽显神通。

一龙乱舞，一龙肃穆，二龙交汇，天也颤，地也抖。月儿早已隐去，大雪却是无心，自顾自的落着。

转眼三百招，孙烬越斗越勇。

转眼六百招，齐无名越战越酣。

堪堪已千招，二人仍旧未分伯仲。

待得暮色消散，东天破晓，二人已斗了两千余招，却依旧难分胜负。

齐无名心起焦急，暗道：“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孙兄弟怎会无缘无故得了疯魔之症？”

他不敢轻易使出杀剑的最后一招，他怕孙烬难挡。

不知不觉，又已是千招过去，齐无名略觉疲累，心中波澜更甚。

看看孙烬，依旧满面轻笑与癫狂，丝毫不为外事所动。看看苍天，乌云压顶，风狂雪暴，却真令人心起烦躁。

此种天气，老友重逢，本该把酒言欢，一诉别来柔肠。但现下却已是生死相博，危险至极，不敢有丝毫疏忽。

齐无名咬了咬牙，心中暗道：“孙兄弟，得罪了。”

一剑凌空刺处，长剑竟而脱手。

似电闪，转瞬既逝。

孙烬虽然癫狂，却也知这一剑了得，想要闪避，已然不及；想要抵挡，泰阿正伸在身前，更无力回援。

正此一个疏神之功，冷锋已自右胸穿过。

剧痛袭心，孙烬踉跄前扑，只觉喉头腥甜，鲜血已狂喷而出。

他终于支撑不住，跌倒在地。

忽觉天光刺眼，抬眼间，正见乌云后露出了一缕金黄色的阳光。

孙烬轻轻一笑，晕了过去。

齐无名这一剑便是江落鸿也自认难挡，况已疲累至极的孙烬？

若这一剑不是对准右胸，而是对准心脉或任何一处要穴，孙烬今日必死无生。

齐无名内力已尽，在孙烬跌倒的那一刹那，也摔倒

在了雪地中。

约莫半刻，他运气一周，略微恢复了些许内力，翻身而起，将孙烬抱了起来。

大雪已停，破庙中的篝火也早熄灭。

齐无名看到了执冥的尸体，摇了摇头，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