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将要在岸边两丈处停止翻滚,那小和尚再度飞身赶来,右足急出,在孙烬的后脊上连踹三脚。
这三脚的力道仿似潮汐拍岸,每一脚都大过前一脚。孙烬只觉胸腔翻滚,内脏似都在这三脚下龟裂开来。喉头腥甜,闷血夺口喷出。
正此时又觉身下一空,呼呼凉风袭面,原来他已被那小和尚用尽全力的三脚踢下了奈何桥,径从东面的岸边摔入了万丈深崖之中。
孙烬哪里还能去计较身体上的伤痛?只觉周身都似堕入了万载而不化的玄冰之中,冷意透骨,几欲晕厥。
他不想死,那七日七夜的黑暗虽然曾摧毁过他的心智,但他也始终没有自杀。不为别的,只为心中那深深牵挂着的一抹红衣。
而今红衣不在,自己却这般死去了吗?
孙烬惶恐之中高声尖叫,却觉怀中柔软,原来那红发女
子依旧被他紧抱在怀中。
红发飘摇,殷红如血,那一张满布异域风情的特殊面容深深烙印在了孙烬的脑海之中,让他不自禁的意起朦胧,以为怀抱之中的正是司马湦。
生死之前,原本深埋在心底的情感如决堤之水一般汹涌而出,孙烬只觉心中一阵燥热,好似所有的伤痛与所有的寒冷都不存在了。
他双手紧箍,将那红发少女抱得更紧了。
但那少女始终没有苏醒,任凭孙烬如何大呼小叫,都难以将她那双紧闭着的双眸唤开。
孙烬黯然长叹:“此生怕是再也见不到那样一双清澈似能倒映万物的眼眸了。”
长叹方歇,眼前景物陡变。
原来方刚还相距数里远近的两座山崖,竟随着下堕之势逐渐靠拢。孙烬本是从奈何桥中断跌下悬崖的,身侧四周毫无一点儿可触手之物。现今随着山崖的靠拢,一株株横生在崖壁上的青松藤蔓随风缓慢向他的身边飘了过来。
孙烬大喜,方刚萌生的绝望之意一散而空,他心底怒吼着、咆哮着:“我不能死,我还要去见湦儿公主,还要去学武学艺,去仗剑江湖…”
臂随意转,将怀抱之中的红发少女递交在左手之中,右
手挥动两尺短剑,猛地向身侧的山崖上刺去。
他只盼这一刺能深入山石,借此停止下堕之势,再缓图逃生之机。
但此一刺只深入了一株斜生向上的松树杆中。
树干虽韧,短剑更利,丝丝声响似裂帛,直将一株杆长三丈有余的青松自中刨开。
孙烬只觉右臂剧痛,下堕之势却哪里有丝毫减弱?
他并不是容易心灰意懒之人,除却生存无望才会萧然哀叹。但凡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他便不会放手。
他微一甩手,再度将短剑向身侧刺去。
“叮当”之声清脆入耳,孙烬大喜,却觉一股更大的力道自右臂之上传来,好似脚下有万千鬼手正在齐拽自己,迫使着自己松手。
他自不会松手,却又听“咯吱”一声清响,右臂脱臼,紧握着的右手再无一丝力气能够传上,蓦然松脱开来。
他无有内力修为,能够剑破青岩,全赖这求生之本能与短剑之锋利。
但短剑毕竟只是凡物,虽然锋利有余,坚韧更是不凡,终究不似天外玄铁那般坚不可摧,无坚不摧。
如此一堕之力,不仅断了孙烬右臂的骨骼,更断了本就不长的短剑。
两人一剑,再度下堕。
也合该孙烬命不该绝,他本已离地只五六丈余,又因这一顿之功,万钧下堕之力散去九分。如此一分虽也强劲,却左右不了因为北境寒冷而变化的地势。
虽只仲秋时节,雪花却已覆盖上了大地,皑皑茫茫,纵横不知多少里外,高下却足有三尺来深。
孙烬怀抱红发女子,“噗”的一声跌入了雪地之中。
巨大的冲击力将孙烬的意识瓦解,他只看了一眼悬挂在正上方天际中的奈何桥,心底一松,便昏死了去。
此时那连着剑柄也只剩下一尺半长的断剑才刺破北天劲风,滴溜溜打着转,落向了雪地之中。
初秋天气变幻无常,上午或还冷若三九,中午便会暖若阳春,待得晚间,或还有大雪儿落下。
自孙烬跌落悬崖已经过去了三天,他依旧身处于晕厥当中,只周身覆盖着的积雪已经消融,再不会将寒意透过他那并算不得很厚的黑袍渗进身体之中。
此况全赖天公作美,自他昏晕以来,这三日三夜之中竟而挂起了北境难见的暖风。不仅仅吹散了雪花,更吹暖了孙烬那冰冷的身躯。
红发少女终究没能挨过这一摔,早在孙烬昏晕之前便已身死当场。但她即便身死,紧握着孙烬衣衫的双手也始终
不曾放开。
朦朦胧胧、迷迷茫茫,好似天地都在旋转。待孙烬睁开眼眸之时,已是第四日的辰时末。
他此刻周身麻木,更无一丝力气能够移动身躯,只能微微睁眼,望着天际那一道似亘古以来便悬挂在那儿的石桥。
他缓慢回忆起了昏晕之前的事情,暗自后怕的同时,不自禁的想要扭头看向身畔的少女。
无奈连这扭头之力都不再存身,任凭他如何作为,换来的都只是剧烈难忍的疼痛。
他全身骨骼散乱,双腿双臂包括脊柱等都因这巨大的冲撞之力而错位。更有多处皮肉爆裂开来,在暖风的吹拂下,散出淡淡的腐臭气息。
腐臭引来了天半盘旋的兀鹰,发出一声若破锣般的鸣叫之后,便要俯冲下来,啄食它自以为已死去多时的尸体。
幸孙烬一双眼睛滴溜溜直转,折射了天光,投入那兀鹰锐利的双眸之中,似一道警示一般,让它急忙收住了下冲之姿,重新敛翼飞天。
孙烬心道:“如此便不因伤痛饥饿而死,也会在夜间熟睡之时被这兀鹰啄食,该当如何是好?”
心中盘算着百般计较,却忽觉两条小腿之上传来火辣辣
的疼痛。
他费尽了气力半抬起头颅,顺着疼痛看去,但见一柄断剑横入双腿之中,剑锋映日生光,鲜血已早与皮肉凝结。
腥臭伴着泥土的气息传来,孙烬无奈长叹:“友人所赠之物损坏不说,竟还连累了我这两条健壮的腿。唉!只怕日后再也行走不得江湖了…”
一道软柔若春水般的声音自身外传来:“谁说坏了双腿便不能行走江湖了?”
孙烬大吃一惊,想要扭头去看,却无有能力。又听一道稚嫩清脆的声音说道:“娘亲,这两个人怎么睡在这儿?难道不怕着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