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烬眉头大皱,心底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那女子面容转冷,声音亦自方才的淡漠而转变成冰冷,道:“上桥,杀人。”
孙烬问道:“杀谁?”
那女子道:“桥上的所有人,活下来,便可入太平道。”
孙烬“啊”了一声,还待再说什么,忽听一声冷哼响起,紧接着便觉后领被人抓住。一股巨大的拉扯之力袭来,身体竟不由自主的向后急退。
直到上得石桥,方才堪堪立住。凝眸看去,正见那立在桥边的一位巍峨汉子揉了揉手掌,继而再度站立不动,凝目桥中。
那领了自己到来的黑衣少女对那汉子简单说了两句后,便自转身去了。
场中数百青年男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的目光中都泛起了一丝异样的神采。
孙烬脑海之中始终徘徊着那少女的言语,心道:“难道这桥上数百人,须只有一人能活着走下去吗?”
不安带着惶恐,忽觉后背一凉,似有什么利物破空袭来。
孙烬不及多思,忙使出步法向左闪避开去,同时转头侧看,正见一个少年手持长剑,眼含煞气,从自己方刚站立的地方直刺而过。
孙烬大叫:“你做什么?”
语音还未停歇,场中便轰然响起了数十道惨呼之声。
惨呼声中有男有女,亦有刚才偷袭孙烬的那个少年。
只此一瞬间,便已有数十人身首异处,死在了这座名为奈何的石桥之上。
谁不想活着?任何人都想活着。他们自知不是那守卫桥头的四名大汉的敌手,只得将目光放到了立在身畔的少年男女们身上。
杀戮瞬时展开,桥上众人多有武艺在身,辗转腾挪,飞跃扑杀,惨烈至极。
孙烬运转步法,闪过了一柄又一柄刺来的长剑长刀,游走于战场之中,观看着内里惨呼着、嘶吼着、拼杀着的众人,心中一片冰凉,暗道:“他们…都疯了吗?”
他们是疯了,被活下去的欲望逼疯了。
他们都是经受过了七日七夜黑暗折磨的人,他们都未成年,他们都早已乱了心智。
忽有一道清脆的惊呼自身畔传来,孙烬侧目看去,正见一片血色自眼前划过。
那血色似红衣,引得孙烬思绪百转,脱口都:“湦儿…公主?”
那女子不是司马湦,乃是个满头红发的外族女子。此刻正被三各手持长剑的少年围在核心,不住惊叫悲哭。
孙烬被这少女的红发牵引出了心底对司马湦的思念,见她有难,如何也做不到坐视不理。眼见一少年的长剑便要斩到那女子的脖颈之上,孙烬似觉肚腹之中生出一股热气,催动着脚步不住前挪。
终于在此间不容发的当口来到了那红衣少女的面前,探手一剑,直刺向那挺剑少年的右臂之中。
少年“啊呀”一声退开,另两个少年便挥动长剑,急向他胸膛刺去。
方才还联袂同行的三人,转瞬间便已反目成仇,直教孙烬大叹奈何。
但那红发女子的尖叫依然不休,催促着孙烬快些儿离去。
孙烬长叹一声,抓住她的手臂,闪身带着她奔到了一处争斗稍少的地方。
那少女鼻梁高挺,样貌颇为美艳,很有几分异域风情。一双大眼水汪汪的看向孙烬,似在表示谢意,奈何不通中土语言,张开了嘴巴,总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孙烬向那少女点头一笑,挥剑向一根砸来的棍棒上撩去。
却未想到那使棒之人力道竟然大的出奇,自己这一剑非但没能将那看似缓慢轻浮的棍棒架开,反被它压得急向自
己斩来。
孙烬大惊,双手同握剑柄,使足了全身力气,妄图将堪堪斩到自己肩头的短剑推开。但那棍棒之上的压力越来越重,任他百般施为,也终做无用之功。
使棍之人身穿淡黄色纳衣,头顶无发,身材颇为瘦小,面容虽似刀削斧斫、棱角分明,却有一股浓重的稚气未能消退。却是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和尚。
孙烬心中责备自己托大,以为步法玄妙,便能游走于战场;以为敌人年幼,便无惊天之神力。
今此一遭,才令他明白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但此时并不是多做感叹的时刻,如此念头只一转便消失了去,孙烬思绪变换,急速思考脱身之策。
幸喜那红发少女立在自己身后颇为安全,并无一人前来寻她的晦气,为孙烬省下了不少心思。
剑锋下堕,眼看便要斩到自己的左肩上,孙烬忙使了骏马步法,带动了身躯向右侧去。
身体右斜,危险即去,孙烬反手抽剑,看也不看那双目通红、挥棒又来的小和尚,拉住红发少女的右手,展开身法,急向‘奈何桥’东侧奔去。
桥宽百丈,宛若平地。只是多有殴斗的人众阻路,碍着了孙烬的步法不能尽心施展,速度自也慢了三分。
眼看已奔出十数丈远,忽而身后传来一声暴喝,孙烬前奔之时回首望去,但见一点灰芒破空击到。
那灰芒正是被那小和尚投掷而来的棍棒,穿云破空,势如飞羽,带着呼呼唳啸之声,伴着那小和尚的暴喝,径直撞到了被孙烬拉在身后的红发少女的背脊之上。
鲜血自她的口鼻之中喷出,沾染在扭头回看的孙烬的面颊与黑袍之上,映着天边晚阳,好不夺目。
孙烬怒喝一声,左手用力将那已经目露灰败死气的少女拉到怀抱之中,连声问道:“你怎样了?”
忽觉右肋一痛,竟被人踢了一脚。
这一脚力道奇大,直将孙烬踢翻出去。跟头连翻,终于在一丈开外止住了身形。
孙烬也不去看那人是谁,只低目看着怀抱之中的红发少女,目光颤动,眼眶殷红。
那少女气若游丝,嘴巴张开,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大口喷涌而出的鲜血阻了回去。
孙烬满目狰狞,又觉后背一痛,身体再次不由自主的向前滚去。
他无力直身而起,更无力卸去或阻挡那推动了身躯前滚的力道,只能在翻滚之时,竭力将那已经伤重的少女护在怀抱之中,不使她伤势再峻。
未及站起,左肋又痛,孙烬侧目看去,见那小和尚手持棍棒将一柄飞来的弯刃挑开,而后飞起一脚,再度踹向自己的左肋。
他宛若幼童玩物,哪里还能自主?
黑袍联并着黑袍,红发缠绕着黑发,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男女竟向奈何桥的东岸越滚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