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烬接过赏钱,道:“谢二老爷赏。”
老管家见他这般识得礼数,又多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后
,甩开大袖,继续带领孙烬向内院走去。
孙烬跟随在后,不时侧目观赏这满院秋景,只恨天公不美,最后一丝光亮竟也渐渐散去,唯留清冷昏暗的月儿,无力的散着银光,洒在燕雀楼内,叫他总也看不清身周物事。
似乎行过了一条叮咚流泉,孙烬才在老管家的带领下来到燕雀楼下、群英堂外,入眼处尽是珠光四射,夹带着馥郁的酒香,似乎只要来人深嗅上一口,便会大醉酩酊。
老管家又回头催促,孙烬推车小跑至门口,通报一声后,曲身将酒水搬入了群英堂内。
他生来好幻想,更喜江湖人,耳中闻得满堂嘈杂的喧闹声,夹带着三两道叙说江湖事迹的言语,孙烬再也忍耐不住,搬酒的同时,抬头向堂中看了一眼。
但见满堂济济,足有百人众,或面貌粗犷、或举止温雅、或布衣清癯、或劲装怒目,虽都是燕王司马机招募而来的江湖门客,却无一是孙烬幻想中的洒脱不羁、潇洒放荡的侠客形象。
孙烬大感失望,放下了酒坛后,再度折身去搬。却正此一折身之功,一副心中幻想了千百遍的侠客形象迎着月芒、珠光映入了眼中。
那人坐在堂中最不起眼的角落,自顾自的端着酒杯,自
顾自的对烛轻酌。青衫瘦身,面容算不得英俊,却也算不得丑陋,似乎正是那种中规中矩的模样,也正是这种模样,才叫人一看而深记,再看而难忘。
此种样人,既有书生之清淡孤高,亦有豪客之洒脱磊落,青衫随着门外吹进的夜风翻舞,无一处不吸引着孙烬的目光,让他再难转移过去。
终于老管家又来催促,孙烬忙低头出门,搬酒入堂。只在众人不注意间,仍将目光侧向那孤坐堂角的中年男子,好从他身上看到自己来日若入江湖后的模样与装束。
正神往间,忽而一道彩带将孙烬脑海中幻想着的自己青衫长剑、遨游江湖的身影冲散。
孙烬揉了揉眼睛,再向那中年男子看去,但见他盘膝在地,衣摆随风飘动,露出了内里的腰带,上面正绣着一只体态壮硕,栩栩如生的赤鹿。
那赤鹿前蹄踩踏山石,斜立昂首,似在怒吼咆哮。头上一对犄角曲折锐利,更生小刺五六,无不直刺天宫。
此种刺绣样式孙烬本不识得,但倏忽见到,似乎脑海之中忽然有一道尘封已久的记忆被翻了开来。
那记忆之中,正有一个绣着这样一头赤鹿的旗帜飘扬在一幢高楼外,迎风飘摇,烈烈有声。
“鲜卑!”
孙烬呢喃自语,好似这旗帜正是胡人鲜卑族所有。他想要再度深查记忆,只觉脑海一痛,天地似都在旋转一般。
他差点被痛的惨叫出声,幸有月光清冷,透过了满堂喧闹映入了他的眸中,唤起了他脑海深处的一丝清明与冷静,逐渐壮大,终于驱散了疼痛与纷乱的记忆。
此一番遭遇,孙烬从所未有,他的背脊已被冷汗浸透,面色惨白,双腿更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有风吹入堂中,带来了老管家的呼喝:“愣着干嘛?快去搬酒。”
孙烬长吐一口浊气,将最后一坛酒水搬入了堂中。
正待转身离去,目光却似不受控制一般再度瞥向了那个坐在角落里独自饮酒的中年男子。
赤鹿已被青衫掩盖,孙烬心下嘀咕:“鲜卑胡人怎会来到司马机的王府?怎会成了燕王的门客?”
心中疑惑,忽而想到日前曾在酒肆中听到的一则传闻,好似西北方向的军队正与胡人交战。
虽不知战况如何,但想域外胡人,都似观虎之恶狼,恨不能立时围攻而上,分食霸占中原大地的司马家。
如此想来,这个鲜卑胡人来到燕王司马机的府中假扮门客,定没有安什么好心。
孙烬暗想:“我既然发现了这鲜卑人的身份,自当禀告
燕王司马机。”
转念又想:“这司马机为人卑劣,虽然好武,却不为国分忧,尽做那横行乡野的恶事。如此样人,不如就叫这鲜卑胡人杀了为算,也算是替燕国子民除去了一个大害。”
心念及此,便不再多做停留,转身向坐在高台上端酒豪饮的司马机跪拜后,循着老管家的脚步,后退出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