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一惊,旋即微笑摇头,“少年不经事,不懂何为挫骨之痛,要知道久经沙场的将军若是肩上中了一箭,取箭时亦不免哀呼连连。你这伤虽不比箭伤,却也极难处理,需先将刀拔出,而后用沾了烈酒的棉花清洗伤口,最后用针线生生穿过皮肉将其缝合,你确定忍受得了?”
沈初九终于露出忧虑,片刻之后却笑道:“难忍!还请知县大人一边陪我聊天,好助我分散注意力。”
乐宇达却是急得满头大汗,赶忙劝道:“初九,你还是听大夫的话,将那一坛烈酒喝了吧!云长能请诸将饮食相对,言笑自若,可...”
沈初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里确无诸将...”
郎中愣了一愣,旋即明白眼前的少年绝非等闲,便不再浪费口舌劝解,与阿九说道:“准备取刀!”
乐宇达无可奈何,只得面对沈初九坐了下来。只是望着郎中与阿九忙前忙后,准备取下沈初九肩上的钢
刀,他想到接下来的画面必定血腥无比,实难忍受,情不自禁皱起双眉。
沈初九便抛砖引玉道:“大人,诗经国风·卫风·淇奥一篇说,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指的可是学问需切磋,品德需琢磨?”
乐宇达叹了口气,垂着头,两眼无神地望着自己脚上的马靴,答道:“此不过表面之意,‘瞻彼淇澳,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僴兮者’,恂栗也。‘赫兮咺兮者’,威仪也。‘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者’,道盛德至善也,民之不能忘。”
沈初九微笑道:“出自《大学》,第四章。”
此时,郎中双手握住刀柄,屏息凝神用力一提,只听得“嗤”一声响,那柄钢刀被拔起,鲜血如同泉水一般自伤口涌出,候在一旁的阿九赶忙将早已准备的湿毛巾盖了上去。这湿毛巾说湿不湿,说干也不干,目的便是阻止鲜血外流。
郎中将钢刀随手扔在地上,极其熟练地取了酒坛摘去坛封,而后拣起一块干毛巾捂住坛口,左手则伸到酒坛底下快速上翻,装着烈酒的酒坛便倒了过来,眨眼之后又正着回到了桌上,而他手中的毛巾,恰到好处地沾了些许酒。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郎中低声道:“准备缝合。”
阿九应了一声,双手抓住湿毛巾的两边,将其快速掀开,放入脸盆之中,而后点燃一支蜡烛,从药箱之中取出一枚弯曲的细针,放在烛火数寸之外,开始轻烤。
郎中则用闷了老虎头的毛巾,为沈初九清理伤口。
沈初九只觉浑身一颤,左肩伤处似有万蚁噬咬,又似有烈焰炙烤,万般疼痛。他咬着牙,自齿缝之间艰难吐出几个字,“我辈读书人...是否应当...字字斟酌,句句切磋,段段琢磨?”
乐宇达虽眼不得见,双耳却清清楚楚地听出了沈初九的痛苦。虽然折磨的是沈初九的肉体,他的心却也跟着无比难受,只好闭上眼别过头去,答道:“那是
自然,圣人的绝学便隐藏在字字句句段段之中,若不能切磋琢磨,绝难悟出其中之精妙奥义。”
郎中的清理仍在继续,沈初九的痛苦便不能断绝,咬字愈加模糊,“请问大人...初九该...如何琢磨?”
乐宇达道:“归结到底,不过用心而已,用心去看,用心去读,读完一遍再读第二遍,所谓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同样的文字,你今日看有一番领悟,明日再看,便又有一番新的风味,将那些文字谨记心头,闲暇时拿出来晒一晒,日子久了,说不准便能领悟圣人之教诲。”他这段话说得很慢,因为沈初九正在忍受煎熬,不知道能听进去多少,这才慢慢悠悠地讲着。
沈初九虽痛苦,头脑却是清明,乐宇达讲的一番话,他一字不漏听在了耳中,“多谢大人解惑,初九受益匪浅。”
伤口已清理完毕,郎中从阿九手中接过已经穿了丝线的细针,开始为沈初九缝合伤口。与之前相比,针头穿肉的痛苦显得微不足道,沈初九悄然舒了口气,
讲话声恢复寻常,“大人,你觉得柳大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