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月下的云之君突然回首,清冷的目光于冷松皎月之间落到了宫九的身上。
宫九在与墨麒那双黑得几乎发蓝的眼睛对上之时,突然想起东方不败说的那句促狭地戏言。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
静谧的院中突然传来了身体碰撞的声音、衣衫窸窣的声音、雪被倒下的人压得吱呀作响的声音,还有墨麒的一声闷哼:“九公子?!”
宫九按住面朝上,被他扑进雪地中的云之君,一把揪住了这人的衣襟:“墨道长,墨麒。”
“墨麒。”
墨麒不知宫九这突然发难又是为何,只是对着宫九明显灼热又有些陌生的眼神感到无措,他也不敢推开正大咧咧骑在他腰腹上的宫九,怕万一推开,宫九就真的甩袖子走人了,只能对着宫九一声比一声咬牙切齿的唤名声应道:“嗯。”
“嗯。”
“九公子。”
宫九盯着墨麒带着一丝茫然的面庞:“我名赵玖。”
墨麒张了张嘴,那云之君兮的缥缈感瞬间变成了不知所措:“……”
九公子这是想和我交换姓名么?
可我本就名为墨麒……
是了,九公子平日用的名字是宫九,但亲近的人定是以赵玖称呼他的。九公子这是在问我有没有什么亲近点的称呼?
墨麒迟疑了一下:“我字君玉。”
宫九原本只是想让墨麒用自己母亲亲自给他取的名唤他一声,没想到墨麒却答了另一句他完全没想到的话。
君子如玉。宫九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翻来覆去的无声念时,只觉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墨麒更适合这两个字。
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独占的瞬间汹涌而上,令他将墨麒的衣襟攥的更紧了:“君玉?可有其他人这般称呼过你?”
墨麒摇摇头,冕旒抖来抖去:“只有母亲才会这般称呼我。”
宫九撩开了在墨麒脸上扫来扫去的冕旒,眯了眯眼睛:“君玉?墨君玉?”
墨麒迷茫地躺在雪地里:“啊……嗯?”
宫九看着墨麒毫无抗拒之意的模样,几乎要倾下身去——
“嘶……”
一声抽气声令还在雪中痴缠的两人瞬间弹开。
院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女子,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衣,依靠在松柏边望着两人,纤细如玉的手正半掩在唇边,一副受了惊的模样。
宫九瞬间抽出了腰间的剑:“何人!”
他竟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女子!她是何时来的?怎么来的?她是谁?!
宫九心中惊疑不定之时,墨麒却突然有些慌乱地垂下头,掸去了身上的雪渍,整肃了衣衫,而后对着那女子一揖:“母亲。”
宫九手中的剑顿时颤了一下。
母……亲?
那女子的眼神比宫九的还要惊疑不定,想来也是,大老远跑来看自己的儿子,却见儿子被另一个男人压在雪地里……
女子迟疑地走到墨麒身边,摸了一下墨麒的肩膀:“这位是……”
宫九紧绷着脸,瞬间将剑收还入鞘了。
墨麒对着母亲道:“这位是太平王世子,宫……赵玖。亦是我的……好友。”
女子沉默了一下:……你们男人,好友之间就是这么玩耍的吗?
但既然墨麒这么说了,女子也就不问了,对着宫九温和地笑了一下,宫九几乎能从女子的脸上看出五六分墨麒的影子:“我名墨唐,赵公子唤我伯母也可。”
宫九几乎立即移到了女子身边:“伯母唤我阿玖便是,赵公子未免太过生疏。”
墨麒:“……”
生疏吗?我还一直唤着九公子呢?
宫九信口拈来:“您瞧,道……君玉就是一直唤我阿玖的。”
墨麒:“…………”
我有吗?什么时候?不是今天你才告诉我你叫赵玖的吗?
墨唐笑了起来:“好,阿玖,阿玖。这次我来,是听闻了授冠大典之事,可惜消息听得迟了,晚来了一步,没瞧见君玉在授冠大典上的模样。”
宫九对墨唐道:“也没甚不同的,那大典是全真教的人办的,沉闷的很,就是来了也只能瞧见一个道人拈着打好的稿子念些无聊的祭词。伯母想看,直接看君玉现在这身打扮就是了,方才授冠大典时,他就是这么穿的。”
墨唐闻言,看向墨麒,瞧了半晌,捂着嘴笑出声来。
宫九奇怪地看了看墨麒,并没有什么差错,依旧是那副令他想扑上去撕衣服的疏冷谪仙模样,不由地问:“伯母为何发笑?”
墨唐边笑边道:“我是想起……君玉小时候,天天吵着要修炼成仙,还总是喜欢炼些糖豆作仙丹的模样……送到太行他师父这来,好不容易扭好了,现下居然当真又成了圣上亲口承认、还举行了授冠大典的‘太行仙尊’了。你说,这是不是造化弄人?”
墨麒:“…………”
宫九:“……糖豆?成仙?”
墨唐挑眉:“啊呀,君玉没有同你说么?我与你说,他小时候——”
“道仙!墨道仙!”走廊的尽头又传来了呼喊的声音,听着陌生,是个男子。
墨唐顿住了,停下话头,又看了墨麒几眼,而后轻轻摸了摸墨麒的脸颊。
她松开墨麒,拍了拍宫九的手:“君玉性子闷,多陪陪他,多欺负欺负他也无所谓。往后的路,伯母是不能陪他一块走的,人生若是得一挚友相伴……也是君玉之幸。”
宫九听她话里的意思:“伯母怎么这就要走?”
墨唐轻笑了一下:“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终会再聚的。”
说罢,她便足尖一点,白衣凌风,消失在夜色中了。
冲了过来的陆小凤嚯了一声:“好俊的轻功!那姑娘是谁?”
宫九面色不善地看向这个明显破坏了自己与未来岳母打好关系的四条眉毛:“那是道长……君玉的母亲!”
陆小凤飞快把下一句“姑娘可真漂亮”给吞了,而后腆着脸顺杆爬,很是自来熟地对墨麒道:“君玉啊——”
宫九看着陆小凤的目光更加森冷了,仿佛看着的不是一只活小凤,而是一只死小凤:“这是你能唤的称呼吗?”
陆小凤又被噎了一下,顿时有点可怜。
墨麒道:“你找我,有何事?”
他还记得陆小凤,缘因是授冠大典时,全真教掌典的道人在前面大声念祭词,身边的赵祯就悄声和他挨个数祭神台下的人都是谁。赵祯格外提到了两人,一个就是西门吹雪身边只带了个帘帽,几乎是明目张胆出现人前的叶孤城,一个便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对于叶孤城,赵祯只是笑眯眯地说了句:“卿本佳人,奈何为贼。既然不是贼了,那对待佳人当然要有对待佳人的宽待嘛。”
至于陆小凤,赵祯则是道:“道长可要记得这四条眉毛的男人,若是没事,千万不要往他身边凑。像你和包相展昭,本就是吸引命案的体质了,再同这天生的麻烦精凑到一块……朕是怕大宋要亡。”
不过最后赵祯还是收回了玩笑话,对墨麒道:“影子人的事情,朕也已经让陆小凤跟进了。他也追着线索查了两个月有余,都没能摸到线头,可见这影子人究竟藏得有多深。朕怀疑,这影子人很可能从前朝时就已经有了……往后,若是陆小凤来找你,麻烦道长也多多施以援手。”
“陆小凤会找你帮忙,定是遇上了他一个人没法处理的事情了,而且这种事情甚至连西门吹雪都帮不上忙。”
墨麒记得赵祯同他说的这些话,因此当陆小凤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立即便想到,是不是影子人那边查到了什么线索,陆小凤却又遇到了麻烦。
陆小凤直叹气:“唉——道仙!你真不知我这两个月,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他也知道自己天生就是会招惹麻烦。有时候,他躲着麻烦走,麻烦也会追着上门。就像这次的影子人,原本他是根本半点也不知情的,当时他正蹭着花满楼在江山醉的厢房,醉醺醺享受着一壶冬的滋味儿。酒还没喝一半,非要事从不出宫的大内侍卫总领黎贺,就亲自踹开了厢房的门,也不问他愿不愿意听,劈头盖脸就把影子人的事情说完了。
单是说完便罢了,还非给他硬塞了个任务。
说是既然陆小凤你已经知道这件事,那便不可置身事外了。此事关系到大宋江山基业,关系到千万万黎民百姓之安危,陆小凤你可是江湖人人敬仰的大侠,可不能袖手旁观。
陆小凤为了这影子人,已经跑了两个月了。大江南北全都跑过,天涯海角也都去过,他极为悚然地发现,哪怕是在从不见人的沙漠里,也都曾出现过影子人的踪迹。
陆小凤原本还有些散漫的心态顿时变得严肃起来,憋足了劲要将这只藏在地下、暗地结网的蜘蛛揪出来,可这网千丝万缕地缠在一块,他竟是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抓了十几来个影子人,都没有找到一根线头,自己倒是跑的有些精疲力尽。
陆小凤道:“我找到一个线索,不过这线索中提到的影子人,并不在我宋土上,而是在辽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