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这是一片又幽又深的竹林,但这些日子天气寒冷,竹叶上都挂着霜,泛黄打蔫儿,所以卖相不算很好。
董平侧头看向一旁的万依硪,微笑道“万公子,我虽来自蜀州,但却并不喜欢竹子。”
万企威把拐杖夹在腋下,寻一块干净平整的大青石坐了,他缓了口气,道“驸马不喜欢竹子,但这竹林里的人,驸马爷未必不喜欢。”
董平现在困乏的紧,昨晚熬了一宿的药,还没来得及休憩片刻,这万企威便进府来作客了。董平很干脆的对他说,“我乏了,要休息。”但万企威却越发来了兴趣,他对董平说,“这真是巧了,恰好我晓得一个能解乏的地方。”
董平道“传闻万海花开坊有梅兰竹菊四大花魁,难不成万公子说的人,就是那竹子头的花魁?”
万企威微笑道“驸马爷果然聪明,其实万海花开坊的四大花魁的位子,已经空缺许多年啦!因为成为这花魁的条件太过苛刻,做这花魁的女子,才貌双绝是最根本的条件。除此之外,这花魁还需要找一百位资深嫖客,进行评选,只有七成以上嫖客同意才行。这些嫖客上到达官贵人,下至走夫贩卒,可谓说众口难调啊!但这还只是做花魁的第一关,过了这第一关,后面还得请临安十八座青楼的老鸨子再联手考上一次。这一关通过了,那才算是当上花魁了。”
董平道“但跟成为花魁之后得到的名利比起来,这些考验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万企威点头道“谁说不是呢,自那竹花魁成名以后,不晓得有多少富豪大绅,达官贵人想要一亲芳泽。但这花魁自打住进这竹林子里的吊脚屋后,便一直闭门谢客。”
董平笑道“还是你万公子的面子大。”
万企威摆了摆手,淡淡的道“也算不上什么面子,只不过我万家有这座青楼的三个股。”董平笑道“我说呢,这天下拢共就四海,这万海花开坊的名字起的不切实际,原来,这个万字儿,是万公子的万。”
万企威呵呵笑道“驸马爷见笑。别的话在下也不多说了,驸马爷请进幽篁里吧。这花魁有一手弹琴的绝技,伴着那琴声入眠,可谓是人生一大快事。”
董平道“不知那位花魁如何称呼?”
万企威道“子巾。”
董平蹙眉道“子衿?”
万企威点头道“对,子巾。”
董平点头道“哦,子衿。”
踏着一条幽径,往竹林深处走去。复行百步,便听见前方有人在弹琴。琴声很好听,好听到什么程度呢?就像是一只纤纤玉手,在有节奏的敲打着听者的头盖骨。
董平虽不懂音律,但也能听出来,这铮铮的琴声里,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哀怨。董平停住了脚步,看着竹竿叠叠,凝似黑云的前方,喝出一声长啸,旋即他喊道“这琴是在催命,可不是在安神,告辞。”
董平说罢,但人还是矗在原地,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忽的,琴声突变。弹琴之人右手拨弦,弹了几个散音。既凝重,又高远。却没有之前的那股哀怨。
董平笑笑,继续往里走。
直到在小路尽头,看到一间似空中楼阁般吊脚屋,跟六个在屋下嬉戏的白衣少女,董平方才停下脚步。这六个少女年纪虽轻,但董平能看出来,她们已在风尘里摸爬滚打许久了。董平来了,她们不去看董平,而是只顾自己嬉戏。但她们的眉梢眼角,一颦一笑,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撩拨人的气息。像极了六只恼人的小狐狸。
琴声越发的好听,也越发的温柔。她从敲打你的头盖骨,变成了轻弹你的肌肤。若在平常,董平肯定会多瞧那几只小狐狸两眼,但他现在,只想见见那弹琴的人。
董平寻着琴声来到一间屋子内,他只见,这屋子的地板上,铺着一厚厚的毛毯,放着一荞麦枕头,叠着一床厚厚的蜀绣锦被。
这屋子是外室,弹琴的人就在隔壁的屋子。董平只需推开一扇没插栓的门,便能瞧见琴者。
但董平放弃了,他坐在毛毯上,一言不发的听琴。他看向门外的天,看到了一行划过竹林上空,南归的大雁。董平忽的呢喃道“它们大概不晓得,今年南国也冷的很。”
琴声不再成曲,隔壁的琴者随意拨弄起了琴弦,轻轻的,淡淡的。不刻意,也不杂乱。隔壁有女子开口说话,她的声音也好听,能与琴音唱和,不显冲突。
“再冷也是要回来的,因为这里是它们的家。”
董平微笑道“你也瞧见了。”
女子轻声道“自然,因为我屋里的窗户是开着的。”
董平摇头道“早知道,我就应该先透过窗子,看你一眼。”
女子微笑道“幸好公子没那么做,因为你会瞧见一张奇丑无比的脸。”
董平道“才貌双绝的花魁,又怎么会奇丑无比呢?”
女子道“跟琴声比起来,我的脸的确奇丑无比。”
董平点头道“的确,我听过许多名家拨出的琴,但姑娘是弹的最好的一个。再俊美的面容,跟姑娘指下的琴声比起来,都是奇丑无比。”
女子笑道“公子是奴家遇到过最好的客人。”
董平
屈指,弹了弹隔壁的门,微笑道“若是姑娘真见到我,恐怕就要改说法了。”
女子吟吟笑道“奴家,子巾。”
董平道“我晓得,青青子衿。”
女子扑哧一笑,道“公子错了,子是子,但衿非巾。奴家的巾,是巾纱的巾。”
“哦……子巾。”董平反复咀嚼着子巾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