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怔了良久,此夜于他是一场好梦。而好梦才易醒。如鹤患得患失,既希望这不过是闻蝉的一时兴起,又怕这只是闻蝉的一时兴起。
但一园昙花与一腔心意不该被辜负。
何况如鹤哪里舍得辜负。
一夜花期的美梦带不走,只能深深烙印在眼底、心底。如鹤狠狠闭上眼,再睁开时,偏头与他背上的闻蝉笑说道:“臣好欢喜。”
情难自禁时,如鹤咬破舌尖尝到血腥苦味,克制着只为闻蝉挡了挡温柔的夜风。
闻蝉以为她最爱的是如鹤长发倾泻如逍遥谪仙的模样,却觉得今夜他又比他自己更胜一筹。
当江山为己所有,帝王是这世间的至强;当他有了想讨欢心的人,便成了最荒诞的情痴。奇珍异宝与荣华富贵堆砌成万千宠爱,皇帝似乎都有这样的通病。闻蝉不外如是。
她似乎和先帝也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她想讨欢心的是一个男人,一个太监。
无人教闻蝉,这是否就是戏文话本里的男女之情,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又一往情深。她把江南关北的说书先生的故事都听遍,都不曾有人说过一个假扮皇帝的公主,与一个和她相依长大的宦官。
她的父皇有一生所爱,却不能予她梓童之名,于是十数年的贵妃,造就一对爱也恨的痴男怨女。先帝未教过闻蝉,闻蝉便自己跌撞摸索,可对待人心一松一弛,是驯服想要的宠物,闻蝉想让如鹤陪着她,却不是想要他听话。
肆意纵玩于山水间的神祇也爱闯荡人心,她一路走,一路敲过各家的门扉,终有一日她栽了跟头,发现当年漫不经心敲过的人家敞开大门,里面是她无意栽成的花。
如鹤他眉目温情又柔软,得了天下最大的欢喜,闻蝉却在当夜失了眠。
闻昱似乎知闻蝉烦闷,于千里外入她梦来。
闻蝉盘坐在地上,气的时候即便是自己的阿兄也要刺两句:“你怎么总是以这副模样来见我。”
十四岁的闻昱笑里带着一丝狡黠,正如闻蝉能信手拈来学他,闻昱也可以那么像闻蝉。他揉了揉闻蝉的发顶,陪她席地而坐。“因为想让阿蝉心疼我。”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闻蝉没好气地乜他。
在梦里,问什么也不怕走漏心事,闻蝉很直白。
“皇兄,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闻昱温柔地点了点闻蝉的鼻尖。
闻蝉道:“不是兄妹之情。”
闻昱轻笑,摇头道:“阿蝉为难我了。你都想不明白的事,怎么能拿来问阿兄。”
闻蝉又换了一个问题:“如何才算爱一个人?”
闻昱也摇头。
闻蝉觉得今日梦里的皇兄格外爱与她唱反调,她更气了:“你是皇帝,怎么会不知道?”闻蝉已开始胡搅蛮缠,如鹤给她出了一个难题,她自诩聪明却解不开,让她觉得好没面子。
闻昱轻轻叹了声气:“……阿兄还来不及。”
什么还来不及?
闻蝉想好好问清楚,可她造梦又入梦,梦中事便不再受她驱使,反而将她的心绪掌控。闻蝉在梦里变得格外焦躁,仿佛她就是想与闻昱吵一架。闻昱无奈摇头,仿佛她才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他不和闻蝉吵,只伸手轻轻一推,闻蝉骤然离他好远。紧随其后,无由来的大火从她脚边蹿升,闻蝉害怕地不停瑟缩,熊熊烈火却吐着火舌咬她,闻蝉闻到自己血肉被烧焦的味道,却连手都不敢伸出,只能对着朝她这里奔来却永远无法靠近她的闻昱喊道。
哥哥救我,哥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