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蝉的左腿坠崖时摔断了,如今就是人醒,也只能卧在床上。哪怕平日里闻蝉是个小废物,生活琐事离不了如鹤,但当真被困于方寸之地,只能事事依赖着如鹤时,闻蝉也焦躁了。
闻蝉苦大仇深地盯着自己的腿:“如鹤,朕什么时候能好?”这是她今日第二次问了。
如鹤徐徐地舀着药汁让它凉下来,说道:“陛下,伤筋动骨需百日,您忍忍。臣去搜罗些能逗趣解闷的,可您不要不在乎自己的身子。”言罢,如鹤舀了一勺凑近闻蝉的嘴边,如今他连药都要亲自喂她。
闻蝉偏头,凑过去喝完,苦得直皱着脸。如鹤便这么一勺勺地喂她,贪婪地描摹她种种情态。他不够好,或者说实在太坏,他的陛下此刻在受苦,他心里竟然有畸形的满足。她摔断了腿,再也跑不了了,唯有他是她的倚仗。她囿于金牢,他既是受她差遣的忠仆,也是捆锁她的恶徒。他期待她因他而变得柔软娇娇,却早已被她驯化。
明知得不到,却又止不住贪慕,心生妄念,就成了魔。自古有修道成仙之说,修士修一颗己心,也修一颗苍生心;而如鹤只觉得自己在红尘俗世里打滚一遭,修了个叫闻蝉的心魔。
把儒释道法读透、诸天神佛拜遍,世间救他脱离苦海的办法明明有千百种,可他先自我沉沦。
多可笑啊,他的无能与卑怯,却要归咎于他爱的人。她那么可爱,有时便有些可恨。
闻蝉闷着不说话,等喝完了药,她瞥同样不说话的如鹤,又有些隐蔽的愧疚。比之以前,她与如鹤不知亲近了多少,但如鹤那样的性子,她若先冷下来,他便退缩回去了。
不知为何,闻蝉独不希望与他生分。
陛下垂着眼,假意清了清嗓子,正酝酿着心里话,督主却以为她嗓子发干,先往她嘴边递来一杯温水。
“陛下苦着了?您先润润嗓子,甜脯就在桌上。”
“也不是。”闻蝉见如鹤当即要去拿,有些哭笑不得,拉住他袖子,“是朕……是我,和如鹤道歉。”
已经起身的人顿在原地,过了片刻,才缓缓回身,面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陛下?”
闻蝉盯着自己包扎固定起来的左腿:“我心里有些烦,方才冲你发脾气了。”
如鹤坐回到床边,哑然失笑:“陛下这算什么脾气。臣知道您被拘在房里不快意,若您心里有气,臣恨不得您都发泄出来。”
闻蝉转着如鹤手上的扳指玩闹,抬眼睨看着他:“与你有什么关系。如鹤,朕的在乎可不是对一个人颐指气使。”闻蝉神色平淡,但心里不太高兴如鹤说这样的话。
人都有偏爱,她这样在乎如鹤,又怎么会舍得无端迁怒。
帝王有时要舍小情小爱,却不是无情无爱。有情有爱,血肉凡身,就会犯错,哪怕是帝王亦是如此。闻蝉愿意承认她的过错,并不希望如鹤反过来为她粉饰辩解。
这会让闻蝉觉得她对待如鹤的情谊根本未曾被他体会真意。
闻蝉不客气地戳了戳如鹤的鼻尖:“下次不许再说这样的话,那才叫朕生气。”
如鹤笑了笑,应是。
他的陛下就是这样好,他会为她所俘获,命里注定。
如鹤还是去拿了甜脯,闻蝉凑过去就着他的指尖含了,甜味冲淡了药的苦。
“人查出来没有。”
如鹤为闻蝉擦拭嘴角:“当场杀了一些,剩下抓了,架不住厂里的刑罚,招了,是曹淳重金雇的杀手。”
闻蝉略一思量,想起曹淳正是曹观的父亲。妻儿皆离他而去,真正的孤家寡人,怮痛至极买凶欲取他们性命也算合乎情理。可闻蝉不是被牵着鼻子走的人,她了然应了一声,心里却有计较,三两思绪显在眼中,衬得眼神是冷的。
如鹤道:“陛下,臣想向您讨个意思。”
闻蝉问:“什么?”
如鹤对她微笑:“曹淳这会被苏大人押着正审,臣也想听听。”
能让如鹤动心思,闻蝉打趣地乜他:“可不只是听听吧?”
如鹤笑而不语,但那副计算的模样叫别人看去实在有些令人生怖。闻蝉却不怕。
闻蝉知道如鹤气狠了,心里憋着一股戾气,若不发泄出来,指不定要把自己气病了。闻蝉舍不得的。
如鹤不是旁人眼中的好人,闻蝉深知这点。朝臣对他成见已深,却非空穴来风。先前闻蝉希望如鹤能改,是怕他手段太狠,无路可退,却不是要他委曲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