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致澜、秦致晟二人为官十数年间利用职务之便向下收受钱财宝物,亦曾多次卖官。受贿款项与物已在清缴秦府中查出约六成,剩下仍在追回。二人伏法认罪,供词在此,请陛下过目。”
大理寺卿苏毓述道。
闻蝉道:“苏卿辛苦了。”
换作旁人,似如鹤似贺雁沓等舌灿莲花之流,必定对于闻蝉的这句话回应地至情至切。可站在下方的是苏毓,他不过垂下眼,神色是毫无波澜的平淡:“臣尚可。”
他大抵不知他垂着眼时衬得眼下的青黑更浓重,闻蝉没见过这么死硬的人,陛下直接指出道:“当真?可苏卿的脸色却不是这么告诉朕的。”
苏毓怔了怔。而闻蝉却已接着说道:“大理寺有苏卿,朕从来放心。如今看来太过放心却也不是件好事。朕欣赏你的才干能力,可不想看到你案牍劳形的模样。”闻蝉记得苏毓是独家寡人,真怕他拼命三郎有一天累死在大理寺的案台上,她哪里再赔皇兄一个大理寺卿,“苏卿该多在乎自己身体一些。”
陛下说中了,苏毓心里有些五味陈杂。这两日他为秦家案子的确彻夜未眠,秦致澜对宦臣握权的悲诉不断回响于耳。本朝分邢之权责于三司,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各司其职相互制衡,宦臣与东厂却是新帝一手提拔上来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皆忠于陛下,但立志仕途时心里多少都有一方宏图,为自身抱负,更为万民,为江山社稷。宦臣与东厂却更像是陛下只为一己而造的刀锋。
如鹤养的那些东厂番役,就如疯狗的獠牙,生生从人身上撕扯下血肉。关于他、关于东厂的可怖从来只流传于暗下,成为私人之语,倘若高声,惊扰的就非神明而是恶鬼。当苏毓彻夜查阅那些从大理寺移走的案子,便知道曹观、秦家并非独例。权势滋长野心,那张苍白的脸从暗处至明前,他是陛下亲手豢养出贪婪无厌的恶兽。
揭露秦家罪名皆凭他如鹤一人之意,甚至由东厂前去拿人的旨意也未经由陛下。
苏毓做不到无动于衷。可看着陛下对他真挚带笑的关切,苏毓竟一时失语。他竟有片刻觉得,有些话当下说出口便让一切荡然无存。
陛下已和叫长乐的太监说道要从私库里赏他上等年份的补品,大理寺卿垂下眼。
“只臣御下不力,为秦致澜与秦致晟做事的亲信与秦府上的一只幼犬死了。”
……
“要苏毓那样的人说谎,实在为难他了。朕知道是你做的对不对,如鹤?”
已有人把先前陛下与苏毓的对话告诉如鹤,等闻蝉与他独处时,如鹤果然等来了闻蝉的问。如鹤动了动唇,沉默看着闻蝉。他的陛下全无怒色,仿佛只作闲谈提起。如鹤却明白,她连有宫人为他传话的事也知道了。
陛下会否觉得他意图在她身边安插眼线,会否平淡神色下尽是厌恶。如鹤早为自己判过死罪,连惶然都生不出来。
双膝与前额生生磕在地上,发出沉响。